番禺劫案前,，他已犯下兩宗大案|對話廣東公安廳原副廳長

文｜新京報記者李興麗編輯|胡杰

番禺大劫案：

1995年12月22日當天上午7時25分,，廣州番禺,，5名持槍歹徒朝農(nóng)業(yè)銀行一輛運鈔車連開9槍，打死,、打傷車上農(nóng)行經(jīng)警后,，將裝有人民幣1320多萬元、港幣210多萬元的押款車劫走,。

廣東省公安廳原副廳長朱明健,。張子俊攝

案發(fā)后，除幕后搖控的2名犯罪嫌疑人逃脫,，警方先后抓獲何永新,、何偉光、何冬海,、袁長榮等5名主犯及其他涉案人員10名,，繳獲“五四”式手槍7支、子彈282發(fā),、自制手雷20多枚及贓款1175萬多元,、港幣212萬多元。這宗新中國成立以來搶劫現(xiàn)鈔數(shù)額最大的持槍搶劫案成功偵破,。何偉光,、何永新等6名罪犯被法院判處死刑。

2016年12月25日,，脫逃21年的主要嫌犯陳海強在云南投案自首,，今年1月5日，頭號嫌犯陳恂敏在云南瑞麗被抓獲歸案,。

朱明健75歲,，頭發(fā)花白。廣東省公安廳原副廳長,，公安系統(tǒng)人稱“朱老總”。

40多年的從警經(jīng)歷中,，他成功指揮和參與偵破的案件不計其數(shù),。唯獨番禺"12·22"武裝劫鈔案總是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

21年前,，他是該案的前線總指揮,，時任廣東省公安廳副廳長，分管刑偵工作,?！皩０附M利用10天時間偵破了這起建國以來最大的劫鈔案?！?/p>

但頭號嫌犯陳恂敏和另一主犯陳海強的潛逃成了朱明健和所有辦案刑警最大的遺憾,。

今年夏天,，中央電視臺到廣州采訪他的從警生涯，曾提及番禺大劫案,。

憾事又縈繞心頭,。9月，他重走了當年辦案路,，跑去清遠見了一起辦案的刑警,，還專門去了連山縣的鷹揚關(guān)。

21年前,，3名嫌犯連同400多萬現(xiàn)金,，正是藏在一輛裝滿餅干箱的貨車里，經(jīng)位于鷹揚關(guān)附近的公安檢查站,，逃亡廣西境內(nèi),。

朱明健覺得“冥冥中自有安排”，1月5日,，頭號嫌犯陳恂敏落網(wǎng)后,，得知消息的他一晚上都沒睡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落網(wǎng),，圓了我20多年的心愿,。”

談案情

做好了隨時跟犯罪嫌疑人槍戰(zhàn)準備

剝洋蔥：1995年,，被搶劫1500萬,。這個涉案金額在當時是什么概念？

朱明?。寒敃r這1500萬是幾乎普通人無法想象的數(shù)目,。這個案件當時也創(chuàng)下了建國以來，第一大劫鈔案的紀錄,，至今也是最大的,。

剝洋蔥：當時面臨的各方壓力也很大。

朱明?。耗钱斎涣?。拿1995年來說，有兩件大案,。上半年是"612"東星輪搶劫案,，犯罪團伙持槍劫去澳門中國銀行的一千萬港幣。我們連續(xù)奮戰(zhàn)三天,，告破,。到了冬至，就遇上了這個案子,。當時轟動全國,，全國人民都等著看我們廣東刑警的本事有多大,。

10天后，我們抓獲了主要犯罪嫌疑人,，案子破了,。但是一號嫌犯陳恂敏和另一主犯陳海強跑掉了，這是最大的遺憾,。

剝洋蔥：據(jù)媒體報道,，案件取得重大進展的突破口是涉案槍支？

朱明?。簩?。那天早上8點半我到的現(xiàn)場，指定廣東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余穗生做技術(shù)檢驗,。他是全國有名的痕跡檢驗專家,，很快就確定現(xiàn)場擊發(fā)的一支五四式手槍來自清遠市。經(jīng)過連夜偵查,，案發(fā)不到一天,，兩名案犯的身份已經(jīng)確定了。

當時能夠“以槍找人”,，關(guān)鍵在于上世紀80年代末,，廣東建立了全國最先進的槍支建檔體系，這種技術(shù)檔案的支持非常重要,，否則就是大海撈針了,。

剝洋蔥：辦案過程中，有沒有驚心動魄的時刻,？

朱明?。寒敃r偵辦這個案件，我們是做好了隨時跟犯罪嫌疑人槍戰(zhàn)準備的,。但到全部嫌疑人歸案,，都沒費一槍一彈。后來想起來,，唯一讓我們后怕的是抓疑犯袁長榮的時候,。

那一天我把陳志雄（時任專案組成員之一）緊急調(diào)往陽山縣青蓮鎮(zhèn)抓捕躲在農(nóng)戶家里的嫌犯。陳志雄勸袁長榮投降,，袁丟了一把槍出來，陳志雄就進去和他談判,。沒想到袁長榮屁股后面還藏著一支槍,，幸虧其他民警及時把他撲倒。

談落網(wǎng)嫌犯

在任期間沒有把案犯緝拿歸案,，是終生遺憾

剝洋蔥：你對最后落網(wǎng)的陳恂敏印象如何,？

朱明?。涸趫F伙里，他是資格最老的,，在幕后操縱,，被稱作‘師爺’。

提前踩點時,，他讓“兩何”（何永新,、何偉光）住在案發(fā)儲蓄所對面的酒店，他自己卻住另外一處,。從物色作案對象,，到分贓，再到逃脫,，都是他一手策劃,，包括沿水路逃走。這個人很聰明,，反偵查能力強,，整個案子設計也非常周密。

他高學歷,，在清遠承包了一個工程,，當時收入也很可觀。番禺大劫案之前,，他在清遠已經(jīng)犯下兩宗大案,，包括一宗銀行搶劫案。我分析他的作案心理,，就是貪得無厭,。

剝洋蔥：陳恂敏和陳海強潛逃后，都進行過哪些追捕,？

朱明?。何覀儎倻蕚溥M行抓捕行動的時候，陳恂敏和陳海強就跑了,，我低估了陳恂敏的反偵查能力,。當時我下了命令，全省陸上交通封鎖,，嚴查被劫的運鈔面包車,。還通知了邊防封鎖海路，甚至動用了炮艇,，以防疑犯逃竄到港澳,。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家伙沿著珠三角密集的水網(wǎng)沿北江逃竄。等到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沿水路逃竄時,，偷運的船已經(jīng)靠岸,，已經(jīng)晚了。

作為前線總指揮,，我在這個重要環(huán)節(jié)上有誤判,，留下了遺憾。在1996年廣東省公安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時,，我在大會上作了深刻的檢查,。

剝洋蔥：警方一直沒有放棄追捕。

朱明?。何艺莆盏那闆r是,，我們曾經(jīng)去過青海、寧夏,、香港等地追捕,。兩名要犯一直下落不明。當時科技方面落后,，根本找不到他們,。當年辦案的我們這一輩，都已經(jīng)六七十歲了,，到現(xiàn)在退休的退休,，轉(zhuǎn)行的轉(zhuǎn)行，民警一代接一代,，從未放棄追逃,。

我是2003年2月8號離開公安廳的，在任期間沒有把這個案犯緝拿歸案,，這件事是我離開警隊之后一直遺憾的事,，可以說這個遺憾是我終生難忘的。

前兩天,，我路過番禺分局的門口,，很想進去看看堅持追捕的民警，又怕影響他們工作,，最后也沒去,。我很感謝他們的堅持，讓我在有生之年圓了一個心愿,。

剝洋蔥：案發(fā)至今,，已超過20年。嫌犯陳恂敏和陳海強21年后落網(wǎng),，是否存在超過追訴期的問題,？

朱明?。何覈缎谭ā芬?guī)定，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死刑的，經(jīng)過二十年不再追訴,。但在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guān)、國家安全機關(guān)立案偵查或者在人民法院受理案件以后,，逃避偵查或者審判的,，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

“兩陳”當時都是開了刑事拘留證的,，又在網(wǎng)上通緝,。不存在超過追訴期的問題。

談過往

“‘朱老總’一打牌,，破案就有戲了”

剝洋蔥：我們了解到,，上世紀90年代，廣東發(fā)生了不少大案,，比如我們談的番禺大劫案,，比如東星輪劫案、比如世紀賊王張子強案等,。

朱明?。嚎梢哉f，整個90年代,，廣東刑警的壓力都不小,。改革開放后，廣東處于“南北夾擊”的境地,，南有港澳,，北有“發(fā)財來廣東”的內(nèi)地人員。重特大刑事案件占了全國的1/7,。

現(xiàn)在都無法想象那時候是怎么過來的,。那時，重大案件要報告,，每天晚上都有電話,，為此，我夫人整夜睡不好,，和我分居,，搬去另一個屋子睡覺了。

剝洋蔥：張子強案也是你主辦的,，當時有啥故事,？

朱明?。阂詮堊訌姙槭椎目缇潮┝Ψ缸锛瘓F，長期在粵港澳三地活動,，殺人,、持槍搶劫巨款、綁架人質(zhì)勒索贖金16億港元,，罪惡累累,。辦案時，我和專案組的同事們睡折疊床,、吃了半年盒飯,，干到夜里兩三點鐘，沒睡過囫圇覺,。

當時張子強綁架勒索香港富商,，香港富豪人人自危，很多人買防彈車,，資產(chǎn)也不敢在香港放,，轉(zhuǎn)移國外。1997年,，張子強逃到廣東后,，中央將張子強跨境暴力犯罪集團案交給廣東省公安廳偵辦，我任總指揮,。

剝洋蔥：抓獲后怎么撬開他的口,？

朱明健：張子強和香港警方打交道多年,，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熟知香港和內(nèi)地的法律。他負隅頑抗,，我們就把他“冷卻”處理,，先關(guān)了兩個多月。

他說,，你們超期關(guān)押,，違法了。我們問他,，你到底叫什么?他說,，我叫陳慶威。我們說,，你不叫陳慶威,，你叫張子強。按《刑法》第一百二十八條規(guī)定,，不講真實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偵查羈押期限自查清其身份之日起計算,。他一聽,，沒辦法，就招了,。

剝洋蔥：整個上世紀90年代,，搶劫銀行的案件不少，廣州,、中山、湖南等地都發(fā)生過,。你如何分析這一現(xiàn)象,？

朱明健：這確實暴露了當時銀行在內(nèi)外安保方面的一些問題,。番禺大劫案之后,，在廣東佛山召開了一個銀行安保的宣傳會議。銀行在警方的指導下,，迅速改善了內(nèi)部防范,。外部安保也更加被重視。

1997年,，廣州市國資委成立了專業(yè)化武裝押運機構(gòu)--“穗?！保鋫淞朔缽?、防暴裝置的運鈔車和精良的武器裝備,。之后，針對押鈔車的搶劫案幾乎沒有了,。

剝洋蔥：聽說你喜歡打牌,？公安內(nèi)部有個說法：“‘朱老總’一旦開始打牌，這個案子八成就要破了,?！?/p>

朱明健：案情復雜的時候靠什么緩解,？煩悶的時候,，我愛拉著大家打兩把牌。廣東叫“斗大”,，就是斗地主,。

1996年，中山發(fā)生“4·15”特大兇殘殺人搶劫銀行案,，歹徒光天化日之下持槍劫去16萬多元人民幣,、8萬多元港幣,，殺害了三名銀行營業(yè)員和一名司機。

在等待技術(shù)鑒定的時候,，我拉著大家打牌,。不一會，我被抓了烏龜（輸了）,，趴在地上做完俯臥撐,，家里（廣東省公安廳）的電話就來了：涉案槍支是建檔槍支，案件方向清晰,，取得重大進展,。

后來，大家調(diào)侃,，我如果被抓了烏龜,，破案就有戲了。這當然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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