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卡車敢死隊”堵潰口,，純屬萬不得已｜對話華容抗洪決策者

對話人物：

華容縣防汛辦主任張志宏,，男,，54歲，從事防洪工作31年,。

對話動機：

10日10時57分，湖南省華容縣新華垸發(fā)生潰口,，垸內(nèi)頓成澤國,，沿線房屋均進水被淹，救援中出現(xiàn)驚心一幕：十幾輛滿載麻石的卡車在大堤兩邊一字排開,，連車帶石,，駛?cè)霛⒖?，堵住滾滾洪流。

現(xiàn)場照片,，引發(fā)熱議,。有人為“卡車敢死隊”感動，有人則認為這是置人的生命于險境,，以犧牲精神綁架科學搶險,。

作為“沉車裹頭”的決策者之一，張志宏在11日深夜接受了剝洋蔥的專訪,。

湖南華容縣新華垸發(fā)生內(nèi)潰。資料圖

潰堤現(xiàn)場

“洪水如脫韁野馬”

剝洋蔥：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新華垸潰口消息的?

張志宏：10號上午9點41分,。

當時我在給武警官兵上課,，講述洞庭湖長江水系的組成，以及防汛搶險的知識,。還特別提到了我們的防汛重點新華垸,。剛上完課，我就接到新華垸水管站站長的電話,，他很激動地說：新華垸的紅旗閘,，出現(xiàn)了重大的管涌險情。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趕到現(xiàn)場之后你看到了什么?

張志宏：看到大堤中間出現(xiàn)了2條相隔約10米的裂縫,，都是1米寬的口子,，渾水夾帶泥沙往上冒，裂縫變化得很快,，在變寬,，大堤慢慢往下坐。

約15分鐘后,，堤就垮了,，缺口越來越寬，半小時后發(fā)展到10米,。到下午4點至6點之間,，最大的缺口寬度已達17米。

剝洋蔥：當時采取了什么措施?

張志宏：我們試著用彩條布壓蓋;用棉絮裹沙石做了沙卵石包,，想堵住口子;還開了三臺裝滿砂卵石的大貨車下去,。但是無濟于事，水流太急,，險情發(fā)展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控制。

卡車封堵潰口,。資料圖

剝洋蔥：潰口那一刻,，現(xiàn)場是什么景象?

張志宏：堤防內(nèi)外當時水的落差有5米，潰口一開,，水傾瀉而下,。洪水如猛獸，就沖進去了,，像脫韁野馬,，無法控制，堤外那一片瞬間被淹沒,。我經(jīng)歷過28次搶險,，從沒有哪次像這次，發(fā)展得那么快,。

剝洋蔥：潰堤之后,，居民、房屋的受損情況怎么樣?

張志宏：我們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搶救沒有效果,，就通過廣播通知，迅速組織居民撤離了,，所以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有人員傷亡,。但是垸內(nèi)已成澤國，沿線的房子,，一樓都進了水,。

卡車堵口

“不是第一次這么做”

剝洋蔥：用卡車堵缺口的決定是誰做的?

張志宏：縣市兩級在現(xiàn)場組織搶險的專家臨時決定的。沒有通過開會,，也沒有請示上級領(lǐng)導,。

剝洋蔥：為什么最后會選擇用這個辦法呢?

張志宏：水流快，落差大,，沖擊力也大,，如果沙石量太小，是堵不住的,。汽車拖著10噸重的石料,，又有一個自重,，而且呈整體性,，水流無法把它沖走。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張志宏：是的,，真是萬不得已,。因為搶險現(xiàn)場受到一個很大約束，就是作業(yè)面狹窄,，大堤寬度只有6米,，只能進一輛車,，車進來了也出不去，二是直接倒卵石也留不住,，只好用這個辦法,。在緊急情況下，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湖南華容縣新華垸發(fā)生內(nèi)潰。資料圖

剝洋蔥：這是第一次這樣做嗎?

張志宏：不是第一次,，類似的辦法此前也用過,。98年抗洪時，九江決口,，就沉船堵口;2002年長沙縣水塘垸發(fā)生管涌,，也是沉車堵口。只要它自重重一點,、體積大一點,，能夠起到減少水對堤防的沖擊，就可以使用,。

剝洋蔥：一共推了多少臺車進去?效果明顯嗎?

張志宏：潰口前推了3輛車進去;潰口后,，又推了10臺貨車，一共是13臺,。效果還比較不錯,，現(xiàn)場可以看到，這些車擋在前面,，水只能從車的縫隙流出去,，至少不會再繼續(xù)把兩邊的堤掏空，堤不會繼續(xù)崩塌,。

剝洋蔥：這些車是哪里來的?去向是哪里?

張志宏：都是老百姓的車,，臨時征集的社會車輛?！斗篮榉ā芬?guī)定,，在防汛緊急期，地方政府有權(quán)調(diào)用,、征用所有的物資,、車輛。這些車,，都是交通部門在他們行駛途中要求停下,，說出現(xiàn)了潰岸險情，你去搶險,。

《防洪法》也有規(guī)定,，汛期結(jié)束后,，地方政府要進行合理補償。車不能用了,，拉出來都是廢鐵,，但是會從資金上對他們補助。

救災司機

“有人渾身是血爬上岸”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那些駕駛員是從哪里找的?

張志宏：就是卡車自己的司機,，老百姓,，跟他們說他們沒有一個拒絕的。但是開車前我們會溝通好到底怎么做,，司機膽大心細,，指揮員冷靜指揮，救災本身就是保護民眾的生命財產(chǎn),，不能以人的生命為代價,。

剝洋蔥：具體操作上來說，它是怎樣的一個程序?

張志宏：這個很簡單,。潰口有一定坡度,，當卡車前輪接近坡度時，司機就把車門打開,，緩緩踩著剎車,，慢慢自己滑下去，司機就跳下來,。這個不一定能控制好,，那天就有5個司機滑到水里去了。

剝洋蔥：這些司機身上有什么保護措施?比如救生衣,、繩子之類的?

張志宏：都沒有,，他們都是街上臨時征用來的，來不及做這些救生準備,，現(xiàn)場指揮員從安全距離的角度考慮了,，不是盲目地讓他們車毀人亡，問他們有沒有把握,，順著斜坡慢慢下去,，當車到達水面的時候把車剎住，目的達到了,，你就上來,。

剝洋蔥：網(wǎng)上稱這些人為“卡車敢死隊”，你接觸到的這些司機是怎樣的?

張志宏：我接觸的司機都很樸實,，沒有一個人拒絕,，但緊張肯定是有的,。也有人受了傷,，因為斜坡上我們投擲了大量的石塊和磚塊,，他們在很短的時間要上岸，身體被磚頭刮破了皮,，爬上來的時候身上帶著血和傷痕,。

剝洋蔥：也有人對這種做法提出批評，說這是作秀,，是置人的生命于險境,，不是科學搶險，你怎么看?

張志宏：這說得不對,。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該想的辦法都想盡了，我們只能這么做,。當時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怎么用最快的速度把水堵住，沒來得及想什么是最科學的辦法,。

如果有大型的吊車,、飛機空運當然更好，但是沒有,，大堤有六米寬,，我們只能用車一臺一臺地堵。

湖南華容縣新華垸發(fā)生內(nèi)潰,。資料圖

蓄洪區(qū)的犧牲

“未下令蓄洪，堤壩已垮”

剝洋蔥：10號那天其實已經(jīng)天晴,，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崩塌?

張志宏：第一是堤防標準低,，新華垸本身就是一個蓄洪垸，它的堤防標準是十年一遇,，這次洪水在警戒水位以上的時間有8天,，堤壩下部已經(jīng)泡軟了。第二是連日下雨,，潰壩前連續(xù)下雨11天,。天上、河道都來水,，讓堤壩的上下部分都軟化了,。

剝洋蔥：蓄洪垸的意思是，新華垸本身就是蓄洪區(qū)?

張志宏：是的,，它是要承擔蓄洪任務的,，所以國家在制定標準時，堤防本身的標準就低，所以抵抗洪水的能力不同于其他的重點垸,，不同于我們國家大江大河的堤防,，我們是為國家作了犧牲的地方。

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這種“犧牲”都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張志宏：首先蓄洪垸的堤壩是有區(qū)別的,。舉個例子,，新華垸一河之隔的護城垸，是要確保安全的重點垸,，護城垸的堤防是10米寬,、38米高，新華垸就是6米寬,、37米高,，同一條河的兩岸，堤防不一樣,，這就是區(qū)別,。

如果國家定你為蓄洪垸，那么相應的基礎(chǔ)設(shè)施在蓄洪垸都是無法建設(shè)的,，經(jīng)濟發(fā)展肯定是讓位于防洪,，比起周邊地區(qū)要滯后一點，這是國家任務,。

剝洋蔥：但這次不是服從國家指令,，而是自然潰壩?

張志宏：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有一個建議,，像這樣的蓄洪垸,，這次超過了水位，又沒有下達蓄洪的命令,，但是它已經(jīng)承受不住,，垮了。

希望以后國家制定標準時能夠做到,，在未下達蓄洪命令時,，絕對確保堤壩不出問題，要保證人員的絕對安全,。這一次,，新華垸還是受了傷。

剝洋蔥：在蓄洪區(qū)做水利工作,，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張志宏：入這行31年,，處理過險情28次，幾乎年年都遇到緊急情況,，98年特大洪水時,，我們連軸轉(zhuǎn)了80多天,。這次水位慢慢降下去了，又擔心下一輪降雨和上游來水,。用我們一位同行的話說,，是“每天保持提心吊膽”。

文|新京報記者羅婷 編輯| 胡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