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黑加油車廉價“直供”劣質油

夜幕降臨,，天津濱海新區(qū)京津塘高速塘沽收費站入口,，從天津港拉貨到全國各地的大貨車在入口處排起了長隊,。破舊的白色廂式小貨車裝滿了柴油,，鐵皮箱里抽出一根加油槍直接在路邊給大貨車加油。現(xiàn)場飄著汽油味道,，靠在油車上的老板猛吸了一口煙,，此刻,，一點火花,，就能引發(fā)一場奪人性命禍患,。

價格低廉是這些流動加油車得以存在的最直接原因，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調查發(fā)現(xiàn),，路邊加油比正規(guī)加油站低近四成。但油品低劣會導致車輛排放污染嚴重,。而這些劣質油的“生產(chǎn)原料”部分來自山東,、天津等地。通過專業(yè)“倒油人”從油庫拿油,，之后勾兌成劣質調和油,，再低價賣出。

調查：天津一高速入口現(xiàn)黑加油車 可從正規(guī)油庫拿油,。新京報動新聞出品(微信ID：xjbdxw)

流動的“定時炸彈”

9月24日晚6點半左右,，上述路口三公里長的道路上停有7輛這樣的白色廂式小貨車。這些小貨車均是非法改裝的流動加油車,，穿梭在天津濱海新區(qū)的多個地點為過往大貨車加油,，與正規(guī)油品運輸?shù)挠凸捃嚥煌?，破舊的外表讓這些車如同一個個流動的“定時炸彈”。

在泰達大街臨近高速入口的道路一側,，每隔數(shù)百米便停著一輛白色廂式小貨車,，四五輛大貨車排隊在小貨車后方，一輛大貨車直接駛到小貨車后方,，大貨車司機與抽著煙的加油車老板交談數(shù)句后,，小貨車司機直接打開后廂門，抽出長有七八米的黑色加油槍插入大貨車油箱,。打開小貨車后貨箱門,。里面露出鐵皮油箱、油表,。十分鐘后,，大貨車加滿油后，直接駛向高速入口,，下一輛跟上繼續(xù)加油,。

2016年10月9月25日，天津濱海泰達大街北側,，再往西就要上京津塘高速了,。一輛黑加油車停在路邊，正給一輛大貨車加油,。

這些小貨車經(jīng)過私自改裝,，在車廂內裝有一個鐵皮油箱、加油機及加油槍,，搖身一變成為加油車,。行跡遍布天津濱海新區(qū)泰達大街、港城大道,、開發(fā)區(qū)內等多個地點,。當?shù)匾幻槿耸空f，如果不是在加油,，你根本從外表看不出來,，但是熟悉的人一看到這種小貨車就知道是加油車。

向京津塘高速入口方向繼續(xù)行駛,，沿路可以看到多輛這類白色小貨車,，加油車的老板站在車旁，后廂柜半開著車門,，另一扇車門上寫有“加油”或是人名,。

“都是回頭客，大家都是認名來的,?！币幻佑蛙嚴习逭f道,。

入夜時分，有的加油車為了招攬生意,，還打起了霓虹燈,，車廂后方“加油”兩字在夜幕中閃爍。

不僅如此,，加油車還可以隨叫隨到,。9月25日下午3點20分許，在開發(fā)區(qū)第七大街與北海路交叉路口附近,，一名大貨車司機在打完電話十分鐘后,，駛來一輛白色依維柯小型客車?？蛙囍苯有旭偟酱筘涇嚨泥]箱部門停下,，打開后車門，拉出一條加油槍便開始加油,，這也是一輛改裝的加油車,。改裝加油車在加完油后便直接駛離。

知情人士介紹,，濱海新區(qū)的黑加油車已經(jīng)存在多年,，京津塘高速入口處、港城大道,、開發(fā)區(qū)港口附近都是一直較為泛濫的地點,，現(xiàn)在比以前少太多了?！扒皟赡?，路邊明目張膽停著的全是改裝的黑加油車，在京津塘和港城大道這塊,，多的時候甚至有上百輛,。”

“哪里大貨車多,，哪里黑加油車多,。”一名大貨車司機說,，由于臨近京津塘高速方便停車，很多從天津港拉完貨的車輛,，從這里停車加完油,，就可以直接上高速了。

黑加油車的經(jīng)濟賬

9月25日下午5時許,，京津塘高速方向,，泰達大街附近,，一輛改裝加油車正在給一輛大貨車加油，加油車老板邊加油邊四處張望,，頗為警惕,。

重案組37號(微信ID:zhonganzu37)上前表示需要購買20升柴油，該加油車老板直接打開加油機,，將加油槍插入桶內,。加滿后，便立即將加油槍收到車內,，將車廂關閉

2016年10月9月24日,，港城大道西路，男子正通過一輛小廂式貨車改裝的加油車,，給一輛大貨車加油,。

這名加油車老板說，“我這個油質量絕對沒問題,，你放心,，你要的少我都不掙錢，我油拉來是3.65元每升,，主要是給大貨車加,，他們量大，一次幾百升,?！弊罱K，加油機顯示,，每升3.8元,，共加了18升多，金額為70元,。記者交完錢后,，加油車便直接開走。

當日天津正規(guī)加油站的柴油價格為5.51元,，相差1.71元,。

便宜是黑加油車存在的主要原因。大貨車司機老王說,，自己加這些黑加油車的油已經(jīng)有四年了,，平時跑北京和天津的專線?！斑@個油還是不如加油站的,，有時候加了跑起來沒勁，后面一直在冒黑煙?！?/p>

但是便宜,，老王還是更愿意加黑加油車的油，他自己算了一筆賬,，“咱這車每次加200升,，一天來回跑兩趟，一年就能省四五萬塊錢,?！?/p>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一些小汽車也在加油行列中,，這些黑加油車一樣有汽油可以加,。

在西中環(huán)快速與津塘公路東南側100米左右，一處藍色鐵皮圍擋的院內,，停放著一輛改裝的黑加油車,，油價為4.4元每升，早上來此加油的小轎車排成了10米左右的長隊,。同樣在血站停車場附近的也有專門固定給小汽車加油的黑加油車,，油價為4.2元每升。當日該處老板介紹,，自己的油來自山東,，和幾個朋友一起合伙干的，“你如果要的量大,，可以給你再優(yōu)惠,。”

勾兌“調和油”只含3成好油

一位曾經(jīng)做過此行業(yè)多年的人士介紹,，一般像這種便宜油都是劣質油,，都是未通過正規(guī)煉廠生產(chǎn)、達不到國家柴油標準要求的“非標油”,。其生產(chǎn)原料主要來自山東,、河北等地的小煉油廠。這種劣質油經(jīng)過勾兌調和,，也就是把好油和劣質油按照一定比例調和而成,，“比如一噸油里面，3成是好油,，7成是劣質油,，這樣他就能以低價賣出?！?/p>

他介紹,，一些個體加油站或小煉油廠通過混合石腦油,、芳烴、MTBE等化工原料調和而成的,。由于使用這種非標油的成本要比購買正規(guī)油品低得多，因此,，一些人為了更高的利潤而鋌而走險,。

據(jù)介紹，非標柴油一般是用進口的180號燃料油進行簡單的蒸餾產(chǎn)出,，再加入一些添加劑,，將某些質量指標提高。這種油品的嚴重缺陷是儲存周期短,，只有20天左右,，過后會迅速氧化，顏色變黑,，硫含量超標,。一些煉油廠會用一種白油料和走私紅油按一定比例勾兌，或用石腦油(輕油)或無臭燈油,、溶劑油等兌燃料油(重柴油),，摻兌出的油品作為輕柴油銷售。

知情人士稱,，一些黑煉油廠會從修理廠廉價收購廢舊輪胎,，廢舊機油、地溝油等,，利用高溫將其煉制成“柴油”,。還有一些是黑柴油，就是大煉廠煉油后的殘質,，或者小煉廠生產(chǎn)的不合格柴油,，利用脫色劑進行脫色。

這種油由于沒有經(jīng)過精細加工和提煉,，雜質很多,，但是可以燃燒。由于這種油價格便宜,，一些沒有資質的地下煉廠通過非正常渠道出售給民營加油站和黑加油點,。

一些黑加工廠還會從別處購得重柴油，廢煤油,、碳九,、塑料油等原料，按一定比例勾兌成劣質混合油,，再調和一些添加劑就成了非標柴油,。

這位業(yè)內人士介紹，這些大貨車加的劣質調和柴油硫含量會高很多，閃點也降低,。

北京清研利華石油化學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魯西諾指出,，硫含量高將對環(huán)境造成巨大污染，大貨車用這樣的劣質柴油將會產(chǎn)生大量含二氧化硫的尾氣,，二氧化硫進入空氣中,，遇潮濕天氣會容易形成硫酸，降雨就變成酸雨,、人呼吸后,，容易產(chǎn)生支氣管炎等呼吸道疾病;同時硫化物也是造成霧霾的主要因素。

而閃點過低,，則表明該柴油是典型的“調和油”,。閃點過低會增加油耗，甚至對車輛儲存,、運輸造成影響,，容易引起自燃。

從天津港拉滿貨物的大貨車,，進入京津塘高速,，若是去往河北、山西,、內蒙古及更遠的西北地區(qū),，均要路過北京。加了劣質柴油的大貨車,，也將會對北京的環(huán)境造成污染,。

正規(guī)油批量流入地下加油車

9月25日，重案組37號聯(lián)系到一位可以從某石化塘沽正規(guī)油庫提油的李明(化名),，李明介紹,，自己已經(jīng)從事該行業(yè)六七年時間，從他這里拿的油絕對有質量保證,。

9月28日下午,，重案組37號與其約定在塘沽善門口一正規(guī)油庫前見面，李明指著這處寫著某大型石油企業(yè)的油庫牌子說,，可以從這里拉油,。

他介紹，今天過來的兩個小油罐車,，每車是3噸半,，也是一個私人要的油，量比較小,，就在天津地區(qū),?！艾F(xiàn)在油價漲得比較快，一天一個價,，今天的價格大概需要每噸4700元左右,。”

重案組37號看到,，兩輛油罐車駛入油庫內,，十五分鐘后，兩輛滿載著柴油的車輛就駛出了油庫,。油罐車司機說，自己只負責拉油,，其他事情都有專門人解決,。

李明告訴重案組37號，如果想要拉油,，到時候可以自己帶著車輛過來,，他給油庫這邊打一個電話，車輛便可以進入到油庫內裝油,。

“裝滿后,，你把錢打給我，你的車就可以走了,，不然我不讓他們放你走,。”他說,。

重案組37號詢問是否需要提供個人證件或文書之類的,，李明表示，這些都不需要,，他可以搞定,。

他說，“我到時候就給油庫這邊打一個電話,，他們會電腦出一個提油的黃聯(lián)單子,，上面有你要提多少升油，最后你走的時候,，再把單子給你,。我們跟油庫的程序是絕對正規(guī)的?！?/p>

根據(jù)《成品油管理辦法》,，能從油庫中提油進行油品交易的企業(yè)，必須拿到成品油經(jīng)營許可,。對于為何可以從正規(guī)油庫提油?李明稱,，自己有內部關系,，曾在油庫工作過。

與重案組37號熟絡之后,，他透露,，自己不光可以從正規(guī)油庫拿油，如果想要劣質的油,，他也有渠道,。“我在這邊有一個自己存油油庫的地點,，就在塘沽這邊,，存了幾百噸?！?/p>

2016年10月9月26日,，天津濱海西中環(huán)快速東側，菁華苑小區(qū)西側,，一個簡易圍擋并插著紅旗的院內,，右邊男子通過一輛小廂式貨車改裝的加油車，給一輛私家車加完汽油后,，正接過私家車主遞過來的加油錢,。

李明說，“次一點的,，價格會低一些,，也要一噸4100元左右，你如果想要可以直接從我?guī)炖锬?，或者從河北那邊直接給你發(fā)過去,，價格差不多?！?/p>

對于自己的利潤,，李明說，他的每噸也就幾十塊錢的利潤,。開票的話,，他從正規(guī)油庫拿油價格也要4500多元?！拔覀兪侵饕吡?，柴油多的話，一個月賣個千噸不成問題,?！?/p>

“頂風加油”背后的貓鼠游戲

盡管國家對成品油的生產(chǎn)、銷售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但新京報記者檢索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柴油,、汽油批發(fā)和銷售的廣告隨處可見，在這些銷售信息中,，還夾雜著傳授石油私人銷售門路的廣告,。網(wǎng)上能看到銷售信息中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

重案組37號聯(lián)系山東,、河北等地多位自稱有大量汽油,、柴油的倒油人，這些人均稱,，只要交錢就可以過去拉油,，有些柴油油價低至3500元每噸。并且不否認在這些是勾兌“調和油”,。

張元(化名)自稱有大量汽油和柴油批發(fā),、在正規(guī)油庫有渠道的人，他詢問了記者需要什么油,、需要多少以及現(xiàn)在銷售的情況以后，表示可以到位于大港的公司看油,。

張元介紹,，他們公司是有正規(guī)手續(xù)的公司，可以從大港的正規(guī)油庫提油,?！安裼烷_票4260元每噸，不開票便宜點,。汽油的話,，要5000多一噸?！?/p>

他說,，“塘沽那邊很多工地都是從我們這里拉的油，一般他們都會留一部分好油自己用,，再將剩下的油用劣質柴油勾兌成調和油,，就是用那種改裝的油車拉出去賣?！?/p>

一位當?shù)刂槿耸客嘎?，自去?.12大爆炸之后，天津對?；饭芾砭透訃栏窳?。“現(xiàn)在查的太嚴了,，個人不允許私自存油,，油車被查到也麻煩,。”

與監(jiān)管越來越嚴對應的是,，這些改裝黑加油車也玩起來“貓鼠游戲”,。上述知情人士介紹，平時這些黑加油車都藏起來,，一般誰要加油了,，就打個電話，過去給你加了就走,。為了安全,，他們出來時間也都在下午5點之后。

2016年10月9月25日,，天津濱海血站停車場附近,，一輛白色依維柯被改裝成加油車，給一輛私家車加完油后,，男子正開收據(jù),。

根據(jù)商務部令2006年第23號公布的《成品油市場管理辦法》，國家對汽油,、煤油,、柴油等成品油經(jīng)營實行許可制度。

按照規(guī)定,，不是誰都能管自己叫“加油站”的,。申請零售經(jīng)營資格的企業(yè)，加油站的設計,、施工應通過國土資源,、規(guī)劃建設、安全監(jiān)管,、公安消防和環(huán)保等部門的驗收,，且站內有相關的專業(yè)技術人員。

此外,，要想經(jīng)營成品油,，經(jīng)營者必須提交油庫、加油站或加油點的產(chǎn)權證明文件,，以及安全監(jiān)管,、公安消防和環(huán)保等多個部門核發(fā)的批準證書及驗收合格文件等。此外,，包括工商部門核發(fā)的《企業(yè)法人營業(yè)執(zhí)照》或《企業(yè)名稱預先核準通知書》和安全監(jiān)管部門核發(fā)的《危險化學品經(jīng)營許可證》等也不能少,。

在取得成品油經(jīng)營許可后，政府相關部門還會每年對其經(jīng)營進行年檢,，這其中,，技術規(guī)范,、消防安全和環(huán)保等都是考察因素。

按該項規(guī)定,，成品油零售企業(yè)應當從具有成品油批發(fā)經(jīng)營資格的企業(yè)購進成品油,，成品油批發(fā)企業(yè)不得向不具有成品油經(jīng)營資格的企業(yè)銷售用于經(jīng)營用途的成品油。

另外,，根據(jù)商務部《原油市場管理辦法》規(guī)定,，申請原油銷售、倉儲經(jīng)營資格的企業(yè),，應當向所在地省級人民政府商務主管部門提出申請,，省級人民政府商務主管部門審查后，將初步審查意見及申請材料上報商務部,，由商務部決定是否給予原油銷售,、倉儲許可。

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常莎表示,，成品油屬于危險品,，一直處于國家的管制范圍。無證無照,、證照不符或超范圍經(jīng)營均屬于被禁止的行為,。此外，凡是賣成品油的人必須符合技術規(guī)范,，不然就算非法經(jīng)營。

相關法規(guī)如此之多,，記者仍然了解到了“擦邊球”的方法,。前文中提到的張元介紹：“你的油車輛掛靠的運輸公司是可以買油的。你就是當作運輸?shù)?，到時候就說是運費,，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合法合規(guī)的了?！?/p>

他提醒,，“千萬不要說賣油的?！?/p>

新京報記者 趙吉翔 攝影 大路 編輯 程磊 趙蕾 校對 郭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