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重慶7月11日電 題：“中國強大，人民幸福,，烈士的鮮血沒有白流”——專訪渣滓洞,、白公館脫險志士

新華社記者張琴 周聞韜

70年前，11月27日,，陰雨霏霏,。

重慶渣滓洞監(jiān)獄，24歲的孫重從二樓被轉(zhuǎn)押到一樓牢房,；不遠處的白公館監(jiān)獄內(nèi),，25歲的郭德賢換上了入獄前穿著的旗袍，靜靜地坐在地板上……

此刻,，解放軍的炮聲已隔江可聞,，新中國的曙光即將灑向這里。然而,，槍聲,、喊聲，火光,、血流,，渣滓洞、白公館變成人間地獄,，300多名被關(guān)押在此的革命志士倒在了黎明之前,。

他們用生命踐行了周從化烈士生前“失敗膏黃土，成功濟蒼生”的誓言,。

在血與火中,，僅35人幸運脫險。

流年似水,，脫險志士們陸續(xù)離世,，孫重和郭德賢是目前在世的兩位幸存者,。70年來，脫險志士們始終不忘初心,，理想與信念依然熠熠發(fā)光,，并用一生不斷感染和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

　　白色恐怖中,，他們毅然跟共產(chǎn)黨走

國之大家還是個人小家,？生還是死？

這是那個時代革命志士面對的一道必選題,，也是一道艱難的選擇題,。父母生養(yǎng)、幼兒繞膝,，沒有人不眷戀現(xiàn)世安穩(wěn),，不渴望家庭幸福，但選擇了革命道路,，就必然要面對無數(shù)艱難抉擇甚至犧牲,。

救亡圖存，波濤洶涌,，大批進步青年踏上革命道路,。

出生于浙江定海的孫重，為謀生輾轉(zhuǎn)來到重慶,，進入一家兵工廠當(dāng)上技術(shù)工人,。他積極參加地下黨領(lǐng)導(dǎo)的工人運動。為了革命,，他將父母和弟弟送到武漢,，并暗下決心“革命不成功不成家”。1947年9月,，他秘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受到上海回鄉(xiāng)武裝起義的哥哥以及表叔等革命者的影響,，12歲的郭德賢心中扎下了革命萌芽,，她的家成了秘密聯(lián)絡(luò)點。在重慶云陽簡易女子師范學(xué)校讀書時,，她參加進步團體“自治會”,，組織同學(xué)們上街義演，為抗戰(zhàn)前線募捐,。1939年8月,，年僅15歲的郭德賢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在工廠里，孫重帶頭發(fā)起了一次次工人運動,。1948年4月,，他被捕并關(guān)押于渣滓洞監(jiān)獄。1949年1月,，由于地下黨組織遭到叛徒出賣,，為通知同志們安全撤離和銷毀文件資料，郭德賢放棄逃走的機會,，和一雙年幼的兒女被捕關(guān)押在白公館監(jiān)獄,。

渣滓洞牢房墻上，一張張照片映襯出一張張年輕的面容：黃楠材犧牲時44歲,，江竹筠29歲,，馬秀英26歲,，羅娟華24歲,，黃玉清23歲，胡芳玉23歲,，榮增明23歲……

　　血雨腥風(fēng)中,，他們信仰不滅

青山蒼翠，渣滓洞,、白公館掩映其中,，游人散去后顯得格外靜謐。然而,，70年前,，大批革命志士們卻在這“人間煉獄”時刻進行著激烈斗爭。

鐵窗之內(nèi),，殘酷的斗爭不斷上演,，但革命的初心始終激蕩。

1949年春節(jié),。歲寒,，重慶濃霧彌漫。

新入獄的戰(zhàn)友帶來淮海戰(zhàn)役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捷報,，黑牢里的志士驟然興奮起來,。

志士們在獄中慶祝勝利，唱《國際歌》,、扭秧歌,、貼春聯(lián)、疊羅漢……唱得酣暢,、跳得興奮,，心中滿是對曙光帶來的憧憬。

郭德賢告訴記者，《紅巖》小說中廣為人知的“繡紅旗”其實發(fā)生在白公館,，繡的人是羅廣斌等幾位被關(guān)在二室的男同志,，原料是一床棉被。

“放風(fēng)時得知新中國國旗是五星紅旗,，我們也想做一面紅旗,。可不知道五星紅旗是什么樣,，就做成大五角星在中間,，四個小五角星在四角?！惫沦t說,，獄友們把被子上的紅色被面拆下來，又找來黃色的紙,，撕成五角星形狀貼在上面,，一面寄托著希望和力量的五星紅旗就此誕生。

紅旗做好后,，牢房里沸騰了,，從羅廣斌的牢房樓板底下，悄悄傳遍白公館所有的獄友們,。大家互相加油打氣,，還為此寫了一首歌偷偷傳唱：

我們也有了一面紅旗，

等到重慶解放的時候,，

打著我們的五星紅旗,，去迎接我們的黨！

……

70年前的11月27日深夜,，歌樂山,，黑暗如磐。

此時,，新中國已經(jīng)成立一個多月,，渣滓洞、白公館的革命志士們滿懷希望等待黎明的曙光到來,。然而,，國民黨反動派開始了滅亡的瘋狂大屠殺。300多名革命者的鮮血流成了河,，熊熊火光映亮了天空,。

孫重在密集的槍聲中醒來，他看到“貓頭鷹”徐林貴指揮射擊手把機關(guān)槍槍口伸進門洞瘋狂掃射,。一時間,，戰(zhàn)友們紛紛倒下，坐著的頭部中彈，站著的胸部中彈,，高呼革命勝利的口號聲與槍聲混成一片,，土墻彈孔斑駁，煙塵四起,。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白公館里，郭德賢聽見不斷有革命志士喊著“革命萬歲,！共產(chǎn)黨萬歲”,，倒在密集的槍聲中。她意識到,，最后一刻來了,。郭德賢換上入獄前穿著的旗袍，靜靜地坐在地板上,，安撫著一雙年幼的兒女,，等待最后的命運來臨。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有人敲門,，是大學(xué)生周居正,。原來,，由于渣滓洞關(guān)押人數(shù)眾多，特務(wù)大部分趕去屠殺,，留在白公館的看守楊興典在平日與革命者的接觸中產(chǎn)生同情思想,，打開了牢房，幫助他們越獄,。

郭德賢趕緊給兩個孩子穿上衣服,，和周居正一人背一個孩子，悄悄下樓后,，一刻不停地跑,。一路上難民洶涌，郭德賢翻過幾重山,，一直逃到了近20公里外的白市驛地區(qū),。

血與火中，僅有35名革命志士在大屠殺中脫險,，其中白公館20人,，渣滓洞15人。女性3人,，男性32人,。

在脫險志士聯(lián)絡(luò)處，逃出來的戰(zhàn)友們抱頭痛哭。大屠殺后第三天,，重慶解放,，脫險志士重返渣滓洞、白公館,，去幫助辨認遇難戰(zhàn)友身份,。“太慘了,，沒有全尸,，有的只能看出有點像?！惫沦t說,。

脫險的羅廣斌走進牢房，撬起屋角那塊木地板,，將那面浸染著烈士鮮血的五星紅旗緊緊攥在手中……

　　陽光下,，他們不忘來時的路

歌樂巍峨，英雄不朽,。新中國成立后,，35名脫險志士始終銘記著走過的路，他們用70年的堅守傳承著共產(chǎn)黨人的初心與使命,。

孫重和郭德賢幾十年如一日義務(wù)到機關(guān),、學(xué)校、工廠等地講述革命經(jīng)歷,，足跡幾乎遍及全中國,。哪怕年事已高，他們也經(jīng)常站著講三四個小時,，倔強地不肯坐下或休息,。

脫險志士羅廣斌、楊益言,、傅伯雍則將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化作了數(shù)十萬字的黨史資料,。《紅巖》《獄中斗爭紀實》等書籍是他們?yōu)閼?zhàn)友而書寫,。

還有更多的脫險志士懷揣著當(dāng)年踏上革命道路的初心,，踏上了建設(shè)新中國的新征程。他們遍布在重慶,、云南,、四川等祖國各地。

“我們要經(jīng)常想一想紅巖先烈,，從中汲取信仰的力量,，領(lǐng)悟黨的初心和使命,。”在渣滓洞,、白公館參觀的觀眾發(fā)出這樣的感慨,。

退休后，孫重發(fā)起創(chuàng)辦“紅巖英烈史料研究會”,，組建紅巖英烈親屬聯(lián)誼會,，在距離渣滓洞不遠的歌樂山上，他買下一處院子,，取名“紅巖寨”,，作為紅巖英烈后代的活動點。如今,，這里已經(jīng)成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86歲的老伴陳潔說，在山上已住了16年,，選這個地方就是老頭子的意思,，要陪著他的戰(zhàn)友們。

“父親是很樸實的人,，經(jīng)歷了血與火,、生與死，有很強的信念,，內(nèi)心有一種英雄主義,，他把11月27日當(dāng)作自己的生日?！倍鹤訉O浪說,。

記者在“紅巖寨”看到,，一面巨幅展板上,，用圖片、文字分四個階段刻畫了近一個世紀的崢嶸歲月,。從生死抉擇到艱苦歲月,，從否極泰來再到追夢樂園。巍巍歌樂山,，見證著這位老人對黨的事業(yè)的堅守,，也見證著他對戰(zhàn)友們深深的惦念。

英烈的后代們義務(wù)承擔(dān)起了搜集整理相關(guān)資料,、慰問烈士家屬等工作,。李承林烈士之子李顯群、黃楠材烈士之子黃菊生在退休后分別擔(dān)任紅巖英烈研究會的會長和副會長,，用自己的方式傳承英烈精神,。如今,，兩位老人也年事已高，傳承的接力棒又作為家訓(xùn)交到他們的下一代手中,。

每年清明節(jié)和“11·27”紀念日,，孫重、郭德賢,、楊益言,、傅伯雍等都要去祭奠犧牲的戰(zhàn)友們，從步履蹣跚到拄拐前行再到輪椅相伴,，幾十年來風(fēng)雨無阻,。

2014年，96歲的傅伯雍離世,；2017年,，92歲的楊益言逝世。同年,，郭德賢心臟病發(fā),，安上了支架，2018年再次心梗,，已住院一年多,。即便如此，今年清明節(jié),，郭德賢仍堅持讓人推著輪椅帶她去,。已無法站立的她，堅持讓人架著胳膊,，獻上了一朵白花,。

重病在身的孫重，沒能在最近的一次“11·27”紀念日和清明節(jié)前去祭奠,。老伴陳潔說,，還能說話那幾天，老頭還在念叨讓她去打報告建紅巖之家,，幫扶烈士后代,。

新中國成立70周年，記者問郭德賢有什么要對犧牲的戰(zhàn)友們說的,。病床上已十分虛弱的她,，立刻坐直了身板，一只手緊緊拽著病床的扶手,，一只手理了理滿頭銀發(fā),，眼里閃著激動的淚花，強忍著不流下眼淚,。她說：“70年了,，中國強大了,，人民幸福了。烈士們,，你們的鮮血沒有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