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之

七夕又至,，如今這個節(jié)日在人們印象中似乎就是中國版“情人節(jié)”。這種印象沒錯,，“七夕”當然是和愛情有關(guān)的,。

“牛郎織女”的傳說如何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七夕”起源，并不一開始就是個愛情故事,，而是古人在走近科學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天文奧秘。初秋之夜,，仰望夜空,，古人發(fā)現(xiàn)在銀河兩端，各有一顆星：織女星位于銀河之西的天琴座中,，牽牛星則位于天河之東的天鷹座內(nèi),，和織女星遙遙相對。兩顆星難以相聚,，于是被附會成了自古以來,、人人有感而發(fā)的愛情悲劇。

大概在東漢末,，有一首古詩：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首詩寫的是牽牛星和織女星遙遙相望。兩顆星已經(jīng)化身為人,，碰不到面,，于是就以淚洗面。然后,，就變成了牛郎織女的故事,。

南朝梁武帝時殷蕓在《小說》里記載了這個故事：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云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紝。天帝怒,，責令歸河東,，但使一年一度會。

故事情節(jié)比較簡單,，但大致的輪廓已經(jīng)出來了：牛郎織女,，各在天涯，一年一聚,。

顧頡剛先生有個觀點——“層累地造成中國古史”,，即一個原型故事，然后一層一層,、一代一代的“添油加醋”,，變成了今天的模樣。這個思路在神話領(lǐng)域也適用,，從星宿的觀察現(xiàn)象,，再擬人，再出現(xiàn)故事情節(jié),，再到“七月七日織女嫁牽?！钡墓?jié)日敲定，再到鵲橋,、七仙女的細節(jié)添加等等,，通過不斷的層疊堆積，最后成了一個曲折離奇又動人的愛情故事,。

自古文人多情圣七夕詩可編“詩三百”

于是,，七夕濃縮成了一個經(jīng)典故事，也成了古詩的經(jīng)典題材,。

據(jù)蔡鎮(zhèn)楚先生的《宋詞文化學研究》統(tǒng)計,，七夕詩蔚為大觀：

據(jù)歐陽詢《藝文類聚》所錄，自《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以下至唐,，七夕詩有24位作者25首作品；《全唐詩》以七夕為題者,，有54位作者82首詩（無題者未計入內(nèi)）,；《全宋詞》中以七夕為題者有62位作者108首詞，若計入無題者,，則在300首以上,。

白居易在《長恨歌》里，就寫了一段唐明皇和楊貴妃的七夕誓言：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李,、楊二人在七夕宣誓愛情,，大概是唐朝人盡皆知的掌故。李商隱在《馬嵬》一詩中調(diào)侃：“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當年在七夕時笑牛郎織女不能相會，又拿想得到后來的馬嵬之變呢,？

如果說李,、楊二人笑牛郎織女，其實還有人羨慕牛郎織女,。比如杜牧的《七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恰?/p>

詩里就寫了一個女子,，在秋意漸起的七夕夜晚,，看著牽牛織女,。雖然沒寫她在想什么,，恰恰給了讀者想象的空間：她應當在羨慕牽牛織女,，雖然分離,，尚且可以一年一會，然而自己,，恐怕一年一會的機會都沒有,。

說起七夕，也有做翻案文章的,，認為這談不上悲劇,，比如宋代秦觀的《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一反悲苦之情，認為愛情“質(zhì)量”比“時間”更重要,，倘若感情不諧,，一天一天苦捱著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短暫相逢來的快樂,。

七夕之際吟詠愛情,，以上幾首只是代表。翻開中國詩詞,，浪漫隨處可見,。

七夕不只是“情人節(jié)”，也是“勞動節(jié)”

從牛郎織女的故事開始演化,，慢慢的七夕就有了“乞巧”的意思,，女孩子祈禱自己心靈手巧，手藝進步,。

據(jù)梁朝宗懔《荊楚歲時記》載當時風俗云：

“    七月七日,，為牽牛、織女聚會之夜,?！窍Γ瑡D人結(jié)彩縷,，穿七巧針,，或以金銀、鍮石為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    ”

七夕，從愛情的吟詠,，變成了手藝的乞巧,，進而演化出了游戲、歡會的節(jié)日內(nèi)容,。

七夕的勞動內(nèi)涵,，同樣進入了詩人的筆調(diào)。如唐代林杰的《乞巧》：

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織女渡河橋,。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

這首詩刻畫了七夕節(jié)日的風俗，即穿針乞巧,。能看出來,，七夕在唐代已經(jīng)是廣受歡迎的節(jié)日,，以至于“

穿盡紅絲幾萬條”。

晚唐詩人羅隱有一首《七夕》,，意思格外有趣：

月帳星房次第開,，兩情唯恐曙光催。時人休用金針待,，沒得心情送巧來,。

詩把乞巧的重任安在了牛郎織女身上，同時認為他們一年一會,，在這一天忙著相聚,，生怕天亮再度分離，又哪有時間給人間的百姓送巧呢,，大家還是收拾收拾洗洗睡吧,。

當然，詩里的“勞動節(jié)”,，同樣也有唱反調(diào)的,，比如宋代楊樸的《七夕》：

未會牽牛意若何，須邀織女弄金梭,。

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

這是詩人在“偷換概念”,，他把女孩們“手巧”偷換成了“工于心計”,，認為人間“巧”已經(jīng)夠多了，還去乞巧干什么呢,？詩人在節(jié)日里唱唱反調(diào),，發(fā)發(fā)驚人之言可以理解，畢竟乞巧的題材千百年來寫了無數(shù)遍,，當然也翻出新意,。由此乞巧也就脫離了七夕的本意，帶有了更廣闊的時代意義,，變成了詩人對當時社會風氣的批判,。

想在一篇文章里，把七夕的詩詞梳理通透,，其實分量是不夠的,。這也體現(xiàn)了七夕本身的豐富內(nèi)涵，我們今天只把它理解為“情人節(jié)”,，其實是窄化了它,。它是包括愛情、勞動、游戲,、祈禱在內(nèi)的“節(jié)日綜合體”,，它既有文本基礎(chǔ)，也有詩意闡發(fā),，還有儀式規(guī)范,。

當然，今天我們想全面重現(xiàn)七夕的種種儀式,，完全復原它的面貌,，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時代條件。但它的精神其實也流傳到了現(xiàn)在,，諸如對愛情的信念,，對生活的企盼，對文化的接續(xù),。

在七夕這天,，除了商業(yè)營銷塑造種種當代“儀式”之外，也不妨開卷讀詩,，感受了一下文化綿延的詩意,。其實，一個有詩意的節(jié)日,，才是有生命力的節(jié)日,，才是能觸及人們精神深處的節(ji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