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京報智庫特約撰稿鐘飛騰

12月2日,，歐盟委員會正式公布了長達11頁的《應對全球變革的美歐新議程》政策建議草案，向候任的拜登政府喊話,，試圖重建被特朗普政府破壞的大西洋關系,。按照歐盟委員會的打算，在一周后舉行的歐盟領導會議上將批準該規(guī)劃,，并期望在2021年上半年舉行的美歐領導人峰會中通過這項規(guī)劃,。

在這份新政策文件中，歐盟重申了2019年3月出臺的《中歐戰(zhàn)略展望》中的對華定位——“合作的談判伙伴,、經(jīng)濟競爭者和系統(tǒng)性對手”,。歐盟認為，歐盟,、美國就中國展開的對話,，將為深化雙方利益和處理彼此分歧提供一項關鍵機制。

▲圖片來源：新京報網(wǎng)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文件發(fā)布會上表示,，“我們正在主動設計一個適合當今全球格局的跨大西洋新議程,。跨大西洋聯(lián)盟的基礎是共同的價值觀和歷史,，但也基于共同的利益：建設一個更強大,、更和平和更繁榮的世界。當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強大時,，歐盟和美國都會更強大?，F(xiàn)在是為當今世界重新制定跨大西洋和全球合作新議程的時候了?！?/p>

歐美新議程的四大合作領域

新文件展現(xiàn)了歐盟的自信,。

歐盟領導人認為,，大西洋兩岸應該糾正雙方關系的錯誤認識，美國也應該接受一個更強大的歐洲和一個更強大的跨大西洋關系,。在歐盟看來,，一個團結、有能力和自力更生的歐盟有利于歐洲,，有利于跨大西洋的伙伴關系,，也有利于多邊體系——它們是相輔相成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

支撐歐盟信心的緣由不言而喻,，相比于特朗普政府主動降低歐盟的戰(zhàn)略地位，拜登政府試圖恢復美國重視盟友的傳統(tǒng)戰(zhàn)略,。在美國新政府即將上臺之際,，歐盟對重塑下一階段的美歐關系充滿希望。

歐盟再次提醒拜登政府,，美歐特殊關系建立在共享的歷史,、價值和利益基礎之上，歐美聯(lián)合起來的力量仍然無與倫比,，該報告點出了3點——美歐合計占世界經(jīng)濟總量和貿易的三分之一,，全球直接投資的60%。文件認為,，美歐聯(lián)合起來所具有的權力和影響力將是推進21世紀全球合作的錨,。

歐盟支持拜登提出的召開全球民主國家峰會的倡議，并表示愿意擱置美歐雙方關系緊張的根源,，如暫時凍結歐洲對美國科技巨頭的征稅,。按照該文件草案，歐盟試圖說服美國新政府,，今后美歐應該在如下四大領域展開合作,。

首先，共同應對新冠疫情,。歐盟希望與美國展開合作,，確保疫苗的研發(fā)和全球分配，進一步促進基本醫(yī)療產(chǎn)品的自由貿易,，建議美國加入WTO框架內的貿易和衛(wèi)生倡議,，并加強和改革世界衛(wèi)生組織。

其次,，共同建立跨大西洋綠色議程,，改革經(jīng)濟系統(tǒng)，以應對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喪失帶來的挑戰(zhàn),。

▲圖片來源：OCDE官網(wǎng)

再次，美歐應加強在技術,、貿易和標準方面的合作,。雙方應就在線平臺和大型科技企業(yè)的責任展開對話，就公平稅收和市場扭曲問題等展開合作,，并制定保護關鍵技術,，特別是數(shù)字經(jīng)濟方面的共同方法；同時在全球層面推動5G基礎設施的安全,，并就6G展開對話,。歐盟還希望和美國合作，達成一個以歐美價值觀為基礎的跨大西洋人工智能協(xié)定,，使之成為地區(qū)和全球的標準,。

最后，共同努力建設一個更安全,、更繁榮和更民主的世界,。文件認為，歐盟加強對印太地區(qū)挑戰(zhàn)和機遇的關注,，將有助于深化與該地區(qū)志同道合的伙伴的合作,。歐盟必須和美國展開密切合作，共同支持亞洲的民主進步,。

應該說,，歐盟的這份政策草案抓住了拜登政府政策議程中的關鍵要素?？梢灶A期,，美歐雙方將會加快政策對接。

愛恨交融的中美歐三角關系

某種程度上,，歐盟的樂觀情緒也得到了經(jīng)合組織的支持,。

12月1日，經(jīng)合組織發(fā)布的最新一期經(jīng)濟展望報告,，以較為樂觀的姿態(tài)看待疫情發(fā)展,。經(jīng)合組織認為，由于疫苗和治療方面取得積極進展,，全球經(jīng)濟面臨的不確定性已大幅度消退，預計到2021年底,，全球產(chǎn)出將恢復到2019年底水平,。

但經(jīng)合組織也警告，各國經(jīng)濟復蘇并不均衡,，其中,，中國經(jīng)濟將強勁反彈,，2021年對世界經(jīng)濟增長的貢獻將在三分之一以上，而歐洲和北美對全球經(jīng)濟增長的貢獻仍將低于它們在世界經(jīng)濟中的權重,。

鑒于目前歐美疫情仍很嚴重,，經(jīng)合組織認為歐洲要比美國可能遭受更大的沖擊，例如9月份以來歐洲主要經(jīng)濟體的零售和娛樂活動仍在下降,。

在這種發(fā)展前景下,，《應對全球變革的美歐新議程》將抗擊疫情擺在歐美合作的首要位置無疑是恰當?shù)摹５?，也需注意到,，歐美似乎認為疫情仍舊是一個短期因素，西方社會更需要關注的是中國的崛起所帶來的長期挑戰(zhàn),。

在特朗普時期,，人們看到歐盟身處中美戰(zhàn)略博弈中的尷尬位置。在歐盟委員會發(fā)布這份政策文件之前,，9月底,，歐盟的獨立智庫——歐盟改革研究中心也發(fā)布了一份展望中美歐關系的報告，副標題是“愛恨交融的三角關系”,。與歐盟委員會堅定認為美國新政府會贊同其政策建議不同,，由于9月時美國選情仍高度不確定，因而該報告也十分擔心,，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tǒng),，那么跨大西洋關系很可能無法在特朗普政府對聯(lián)盟和多邊外交的敵意中再活四年。

該報告強調,，在可預見的將來,，世界三大經(jīng)濟和政治行為體仍將是中國、歐盟和美國,，彼此之間的關系包含著吸引和敵對因素,。在理想狀況中，歐盟的最佳選擇是與中美合作,，推行一種維持三方關系穩(wěn)定的務實政策,。報告副標題中的愛和恨，主要是指歐洲對特朗普時期的美國既愛又恨的復雜情感,。

▲圖片來源：unspalash官網(wǎng)

與拜登勝出后歐盟委員會報告的樂觀情緒相比,，歐盟改革研究中心兩個月前發(fā)布的該報告則較為悲觀,。最突出的不同在于，在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歐盟在努力避免卷入中美戰(zhàn)略博弈中,，試圖擺脫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的厄運,。也就是說，在中美歐三邊關系中,，歐盟自認為是較為弱小的一方,。歐盟希望扮演更加積極的角色，而不是成為中美博弈的游戲場,。

在拜登勝選之后,，歐盟一下子從第三方變成了欲和美國平起平坐的伙伴。從基本實力地位看,，兩個月并沒有改變歐盟什么,，改變的是特朗普將不再是美國的總統(tǒng)。

因而,，歐盟對自身地位的展望,，是與美國新政府的戰(zhàn)略行動緊密聯(lián)系的，歐盟只有在一個更加重視盟友價值的美國新政府手上才顯得更重要,。就此而言,，歐盟談不上是一個獨立的戰(zhàn)略行為體。

始終讓歐盟擔心的是,，如果中美關系不能好轉,，那么歐盟將無可避免地被卷入一場沖突之中。

更加錯綜復雜的中美歐關系

從軟實力角度講,，歐盟提出的政策建議立足于歐美雙方共享的歷史,、價值和利益。

然而,，鑒于特朗普在大選中仍然取得美國7400多萬張普選票,，可以預料拜登政府不會那么容易回歸傳統(tǒng)政治，美國民粹勢力也不易接受拜登在氣候變化政策上大幅度邁進,。也就是說,，美歐雙方共享的歷史、價值和利益,，仍具有沖突和合作的兩面性,。

雖然在對華關系上，歐盟和拜登政府的共性可能大幅度增加,，但也不要忘了,，拜登政府試圖維持美國霸權，而霸權對于歐洲來說是遙遠的過去,，幫助美國爭奪霸權是一個雙刃劍,，風險也會大幅度上升,。

歐洲想要的是規(guī)范性權力,，即在各領域制定規(guī)則,，構建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而不是美國式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后者已經(jīng)被證明是導致歐盟力量衰落的重要因素之一,。過去幾年，歐洲人反復倡導的是“布魯塞爾效應”,，即重視制度建設,。

中國進一步推進改革開放，特別是“十四五”規(guī)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所展示的圖景,，對歐盟不少經(jīng)貿大國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其中，德國尤為關鍵,。從這個意義上講,，歐盟和中國之間的蜜月期值得期待。

從硬實力角度看,，歐盟所寄托的是美歐聯(lián)合的經(jīng)濟總量,、貿易和投資。按照經(jīng)合組織兩年前發(fā)布的長期預測,，以購買力平價計算,，經(jīng)合組織的經(jīng)濟總量占全球的比重將從2000年的72.2%下跌至2060年的42.3%。

在此期間,，2020年和2030年經(jīng)合組織經(jīng)濟總量的占比分別為52.2%和46.7%,，其中美國經(jīng)濟總量占比從18%下跌至15.9%，也就是說,，2020年-2030年的這10年間將是力量對比發(fā)生根本性轉變的10年,。

從貿易看，在新冠疫情沖擊下,，中國具有超越美歐的貿易地位,。一方面，從2020年1月開始,，東盟超過歐盟成為中國最大貿易伙伴,，在價值鏈更加注重彈性和韌性的發(fā)展趨勢下，中國與周邊國家的貿易量將繼續(xù)上升,。另一方面,，從2020年7月開始，中國也超過了美國,，成為歐盟最大的貿易伙伴,。鑒于中美貿易仍面臨著20%以上關稅的阻礙,，中歐繼續(xù)維持以WTO為中心的多邊貿易體制，那么中歐貿易的合作前景可能要比美歐更加良好,。

▲圖片來源：unspalash官網(wǎng)

從投資上看,，中國則是較為弱小的一方,。美國對歐盟的投資額超過2.5萬億美元，歐盟對美國也具有同樣的投資,。相比之下,，中國在歐美的投資較少，不足歐美吸收外資的1%,。同時,，中國企業(yè)還面臨著美歐的防范，甚至打壓,。但也應看到,，美歐之間的投資挑戰(zhàn)也不少。例如,，在特朗普減稅沖擊下,，2018年-2019年大約有超過1萬億美元的投資從歐洲回流至美國，救活了美國的股市,，但給歐盟不少成員國造成深重災難,，因而極大地影響了歐美互信。

此外,，美歐雙方直接投資的60%以上其實是金融類投資,，用我們熟悉的話說是“空殼公司”。在世界經(jīng)濟順風順水時,，這部分投資和實體經(jīng)濟是相互促進的,，但在國際政治動蕩時，這部分資金很難給東道國帶去收益,。

事實也已表明,，正是這種金融資本引領的超級全球化造成了美歐的貧富差距、制造業(yè)崗位丟失,，引發(fā)了極為復雜的民粹主義勢力,。歐盟希望與美國推進大西洋經(jīng)貿協(xié)定談判，但是美國民主黨懼怕高質量的經(jīng)貿協(xié)定進一步傷害美國的就業(yè),，削弱美國的中產(chǎn)階級,。

展望未來的中美歐三角關系，歐盟仍然是較為弱小的一方,，主要取決于中美雙方的博弈,。不過,，歐盟也不是簡單追隨美國，而是在追求更加自主的道路上,，捍衛(wèi)歐盟的獨特價值和利益,。

□鐘飛騰（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社科院地區(qū)安全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