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割腕后的傷痕仍然清晰可見

小凡手腕上的疤痕已經(jīng)變成了紫紅色，一個多月前,，她想用一把水果刀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自去年9月份，這名河南滎陽第二高級中學的高三女生，曾分別告知姐姐、同鄉(xiāng)和好友,，自己遭遇了班主任任中浩的性侵,。身邊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嘗試和涉事老師“斡旋”，有的告知了校方,，但誰都沒能幫助小凡走出困境,。

今年1月初，小凡割腕后,，父母知道實情立刻報警,。目前，任中浩已被撤銷教師資格,，警方介入后對其采取了刑事拘留措施,，目前正在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

病房里,，小凡和父母睡在一張病床上,，但她還是常常做噩夢，夢見自己扒在懸崖邊緣,，掙扎后依然墜落,。

來自班主任的“邀請”

見任中浩的第一眼，小凡就覺得他很嚴厲,。2017年7月,，河南滎陽第二高級中學重新分班，任中浩成為高三九班的新任物理老師兼班主任,。

小凡發(fā)現(xiàn),，新老師常把批改作業(yè)的事情交給物理課代表，有時候自己也會去辦公室?guī)兔Α?/p>

“任中浩有時候找個借口,，突然把頭湊到我們倆臉旁邊,，近到能聽見呼吸聲。第一次批改完試卷,，我就悄悄告訴物理課代表,，害怕到腿直發(fā)抖?！?/p>

小凡說,，任中浩也有嚴厲的一面，他喜歡“罰抄”,，物理考試沒有達到預定的分數(shù)，班里半數(shù)人被罰抄大題,，小凡也在此列,。“要抄幾百遍，一個本子都不夠,?！?/p>

在滎陽二高的貼吧里，有自稱曾是任中浩學生的網(wǎng)友發(fā)帖稱：“他對班上女生很熱情,，對男生就繃著個臉,。”小凡也有這樣的感覺,，班主任對男聲和女生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課間她曾看見任中浩與女同學打打鬧鬧，也給很多女同學買過零食,。

由于被叫到辦公室的次數(shù)比較多,，班里有人傳出了班主任偏愛小凡的聲音。寢室被扣分了,，小凡說還有室友開玩笑：“你去班主任身邊吹吹風唄,。”

她生氣這樣被人起哄,，但也不想多解釋什么,，“有些事情越抹越黑?！?/p>

按照小凡所說,，事態(tài)發(fā)生本質(zhì)的變化，是在2017年9月27日,，她向深一度記者講述了那天的經(jīng)過：

“那時第二天就要開運動會了,，班里很亂，很多人都沒心思學習,。晚自習的時候,，任中浩把我叫出教室，說讓我去他家批改作業(yè),。我開始不愿意,，他又說讓我?guī)椭砑覄铡Ｎ覜]再拒絕,，覺得他畢竟是老師啊,。

任中浩的屋里特別亂，沒處下腳,，衣物鞋襪都堆在地上,，陽臺上還養(yǎng)了只大狗。印象中,，我收拾了很久,，幾次說想回宿舍，任中浩都不讓。而且我發(fā)現(xiàn)大門從里面被反鎖了,，不好開,，必須兩個手才行。

任中浩一直站在旁邊玩手機游戲,，他說都12點了,，宿舍門已經(jīng)關了，今天別回去了,。說完就抱住了我,，捂住我的嘴“說我要是叫對誰的名譽都不好，然后就……我一直在推他,，但不管用,。事后我問他，老師你為什么要這樣,，他也不說話,。

之后，任中浩還會趁辦公室人少的時候把我叫過去,，趁其他老師不注意時拉我的手,，摸我的屁股……

我有記日記的習慣，會在本子上畫好一個月的日歷表,，用來記錄一些重要的事,。比如考試的日子，我會在上面打個勾,，要是發(fā)生了“那種事”,，我就在日期下面畫個波浪線，我記得,，本子上一共畫了6次波浪線,。”

學校分班后,，任中浩成為了小凡的班主任

三個知情者

小凡第一個傾訴對象是同鄉(xiāng)小杰,，9月28日，他注意到小凡的黑眼圈,，小凡不敢多說,，只提“老師欺負我”，因為曾聽到過任中浩和小凡關系好的傳言,，小杰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杰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自己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么過去了,。9月30日早上,，他把小凡的事情告訴了校長,。當天，任中浩給了小杰1000元,，讓他帶小凡出去放松心情，忘了這件事,，“當時我就知道他已經(jīng)承認了,。”

后來小杰把1000元給了小凡的姐姐,。他決定回家,，覺得學校“很惡心”,，不想再去了,。準備離開時，小杰說校長找過自己,，讓把這事兒忘了,，不要再提。

小凡說,，9月30日上午,，有老師叫自己去校長辦公室，校長問班主任欺負自己的事是不是真的,，小凡說“不是真的”,，但一直在哭。

校長讓她不要理會外面的傳聞,，并告訴小凡有什么事他能做主,。但小凡并不相信，“他只能管住學校里面,，管不住學校外面,。”任中浩曾威脅自己,，即使告訴校長,，校長也會站在老師那一邊。小凡最終沒說出事情經(jīng)過,，她認為沒人愿意“趟這趟渾水”,。

9月30日下午，小凡到鄭州找姐姐小可,，她認為姐姐比自己年齡大,，應該有辦法解決問題。小可立即給任中浩打了電話,。

小可回憶稱,，10月7日,，她和任中浩約在滎陽植物園附近見面，任中浩讓她去自己車里,，為防止錄音,，一上車就拿走了小可的手機。他承認欺負小凡的事,，并提出給小可7萬元,。“威脅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如果告訴,，就拿刀殺我全家?！?/p>

10月11日,，任中浩催促她再次見面，小可向深一度記者承認,，那次見面,，她收下了任中浩的錢并寫了收據(jù)，并且沒有告訴父母妹妹的遭遇,。

“任中浩承諾再也不打擾小凡了,。我想既然他坦誠地承認了這種關系，又作為小凡的班主任,，我沒讓他寫保證書,。妹妹還在他的班上，我害怕老師有報復心理,?！毙】扇绱私忉屪约寒敃r的想法。

但小凡稱,，此后自己又受到了任中浩的威脅,，她向深一度記者提供了一張“保證書”的照片，內(nèi)容是：我們的誤解,，給班主任老師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特此聲明，我和任中浩老師直接根本沒有什么,，完全是清白的。

小凡還把自己“遭遇性侵”的事情告訴了好友小卉,，小凡說她很難過,，囑咐小凡離老師遠點。因為不想讓朋友擔心自己,，后來類似的事情小凡再也沒告訴過小卉,。

事發(fā)之后,，小凡回學校拿過一次行李，在場的同學大多沒有跟她說話,，當時上課鈴已經(jīng)響了,，但小卉依然幫小凡把東西提到了校門口。

2月5日,，深一度記者在學校找到小卉,，說明來意后，小卉后退了一步,，不斷擺手，表示不想談及小凡的事,，也婉拒了小凡帶給她的零食,。

小凡在宿舍的床位已經(jīng)搬空

“不要和男孩說話”

向親人和朋友吐露自己遭遇性侵后，并沒能幫助小凡走出困境,。2017年10月,，小凡萌生了自殺的念頭。

她想買安眠藥,，但藥店沒有,，小凡不好意思說出真實的原因，花幾十塊買了店員推薦的助眠口服液,。她也嘗試讓姐姐在網(wǎng)上幫忙買藥,，但不敢說出安眠藥的名字。

12月20日,，姐姐小可回家,，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兩把新的水果刀。小凡解釋說用來防身,。此后她一直把刀放在書包里,。

2017年的最后幾個月里，小凡沒法避免和任中浩見面,，上物理課,，小凡不想看講臺的那個人，腦子里都是“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沒法集中心思,，小凡的成績滑到了班里倒數(shù)。

12月31日,，小凡回家,，家人問起她成績?yōu)槭裁聪陆担》仓徽f自己不想去學校了,。

1月1日上午,，小凡從書包里拿出水果刀割向自己的左手腕,。妹妹回來看見大喊“媽媽，姐姐自殺啦”,，母親王梅回到房間看見小凡趴在地上,，衣服上占滿了血，已經(jīng)昏迷,。

家人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去給任中浩請假時，還說了謊話：“小凡被狗咬了,，生病住院”,。

醒來后，小凡一直哭,，在家人追問下,，她終于告訴了父母，自己被班主任任中浩性侵,，家人隨即報警,。

母親王梅想起來，開學不久時,，任中浩開車送小凡回家過一次,，當時她對任中浩印象并不好，“看著像社會上的人,，不像文化人,，不嚴肅?！彼€覺得老師對女兒過分好了,，“天下哪有掉餡餅的事呢”。

2011年7月,，小凡一家人因南水北調(diào)從南陽搬遷至300多公里外的滎陽,。王梅在閥門廠工作了4年，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負責裝箱打包,。因為廠里噪音很大，她有點耳背,，記憶力也下降了,。

小凡還是小學生時，剛轉(zhuǎn)學時常因方言發(fā)音不同被同學嘲笑,。她把自己遭遇的欺負,，多歸結(jié)于家庭的弱勢和“外來戶”的背景。

以前,，學校發(fā)生什么事情小凡都會和家里講,，但上高三后,，王梅說她“在學校不好好學習，天天亂八卦,?！备赣H同樣是強勢的角色，和女兒交流很少,?！芭⒆樱趯W校的事情找他媽她姐,，一般就是要錢找我,。”

父母的文化水平有限,，有時一件小事都解釋不通,，在新聞上看到“高材生”一詞，小凡無論怎么解釋,，母親卻只能理解為“高中生”。對于和異性交往的問題,，他們只是教導“不要和男孩子說話”,。

學校教師公寓前的告示牌

“教師公寓，學生禁入”

報警之后,，性侵的事在家里仍然少被提及,。父親他至今沒有問過女兒被老師侵犯了幾次，覺得“不太方便”,。小凡也不愿意說起這些,，她是個聽別人說臟話都會臉紅的女孩，“強奸”兩個字,，她對父母說不出口,。

除了姐姐小可，小凡還有兩個弟弟妹妹,，都是快上高中的年紀,。家人也沒有告訴他們姐姐自殺的真實原因。

根據(jù)滎陽當?shù)毓俜酵▓?，小凡家人報警后,，任中浩已被撤銷教師資格，警方介入后對其采取刑事拘留,，目前正在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

小凡家人稱，報案后,，小凡曾到醫(yī)院進行相關檢查,，目前結(jié)果已被警方拿走,。此外，還有一部留有任中浩聯(lián)系小凡去家里聊天記錄的手機,，也已被警方作為證據(jù)取走,。

1月29號，有媒體跟隨小凡父母到滎陽市政府部門了解情況,，當?shù)毓簿终瘡堃惴脖硎?，目前案件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調(diào)查清楚，根據(jù)檢察機關的建議,，再加上期限要求,，給任中浩辦理了取保候?qū)彙Ｋ瑫r也提出：“該案件發(fā)生于2017年9月,，元月5號才報的案,，這本身就給公安機關偵破案件增加了一些難度?！?/p>

事發(fā)后,，高三九班換了新的班主任，教師公寓樓入口處新裝上了“教師公寓,，學生禁止入內(nèi)”的標識牌,。

對于有學生曾向校方反映小凡被“欺負”的情況，副校長吳華陽表示“不清楚”,，自己是從1月4日之后才得知小凡的事情,，并表示“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2月3日,，深一度記者來到滎陽二高,。幾名高三的學生均表示老師沒有在班里講過小凡這件事。而高三九班的學生顯得更為謹慎,，一名男生說,，新任班主任“稍微提了一下”，大意是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大家的學習,。一名女生表示,，班里有人流傳小凡“自愿”一說。也有學生感慨：“我們班現(xiàn)在都成“污班”了,，什么都不能說,。”

一名高三九班的學生家長透露,，自己的孩子和小凡住一間宿舍,。有一天孩子回家哭訴小凡被欺負的事，說自己也很害怕。還說小凡回到宿舍就一個人躺著,，不說話,，看起來有點嚇人?！靶侣務嬲婕偌俦鎰e不清楚,，畢業(yè)班了，就是害怕影響孩子的學習,?！?br/>

小凡說，她一直不喜歡班里的氛圍,，出了事,，同學們只會看笑話。雖然九個人住一間宿舍,，但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出去玩。

她曾在班群里看到過一句“反正她和老師睡過”,，轉(zhuǎn)述時,，小凡露出了一點兇狠的表情。她已經(jīng)剪短了頭發(fā),，不想再見任何從前的同學和老師,。

2月1日，小凡發(fā)現(xiàn),，自己被移出了高三九班的QQ群。

（文中受訪者,，除任中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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