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67歲男子大學當裸模不管別人怎么議論都不生氣）

▲老馮在大學里當人體模特

講臺上站著一名全裸男子,，丁字步,，雙手交叉自然下垂，眼睛望著地面或者斜下方某個想象中的物體,。這是上了年紀的男性身體,，模糊的肌肉線條上都是時間的遺跡,。不說破,，看起來50多歲。

馮世福67歲,，“不像,，姿態(tài)和力量都還沒塌?！蔽覀冑澦?，他接不上，咧嘴笑一下,。他在西南大學美術(shù)學院當了12年模特,，一堂課，穿衣100元,，裸身150元,，比補皮鞋好，他是個皮匠,。

講臺上的身體

天光教室是美術(shù)學院的特制教室,，頂上有幾塊巨型的玻璃，自然光從頂上投下來,，在模特身上反射,、折射，給藝術(shù)創(chuàng)作無窮的角度和色彩,。老馮就站在玻璃的側(cè)下方,，一節(jié)課40分鐘，姿勢根據(jù)老師的要求來,，有時候是躺,，有時候站，各種姿勢和動作的站,。

付念屏教授穿梭在10多個學生中間指導(dǎo)細節(jié),，40分鐘里他至少給學生強調(diào)了兩次：珍惜機會，畢業(yè)后很難再有這么系統(tǒng)畫人體的訓(xùn)練了,；人體很難畫,，要多畫。他給老馮調(diào)整了幾次重心,，手和腿的擺放,，老馮認真聽，盡力領(lǐng)會,。

學生中間有女生,，比老馮的孫女大不了幾歲。老馮上臺前,，就在女生旁邊的凳子上脫大衣,、襯衣,、棉毛褲，脫到一絲不掛,。女生在調(diào)顏料,，看了一眼老馮，又看了一眼講臺上的黃綠背景布,，低頭忙自己的,。

付念屏說，人體美術(shù)是高年級的課,，學藝術(shù)的孩子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模特有男有女，他沒有發(fā)現(xiàn)過一次學生“害羞,，不能面對”,。

付念屏很強調(diào)顏色，他在老馮身邊比劃,，某個皮膚皺褶的陰影,，每個學生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顏色,。普通人看到的單調(diào)的人肉色,，在藝術(shù)家眼里，是無限豐富的灰,、黃,、綠以及它們的混合。

小學畢業(yè)的老馮,，聽這些很吃力,，但很認真，盯著付念屏聽,。11月中旬的重慶,，室外只有11℃，付念屏喊學生專門在講臺上鋪了棉絮,，還有兩臺取暖器對著老馮。

通常情況下,，一個人體模特的40分鐘：不喝水,，不說話，盡量不動,，靜默成一座雕塑,。付念屏說，學院登記的模特有幾十個,，老馮在敬業(yè)精神和配合程度上,，都算其中比較好的,。

▲老馮與自己的畫像合影

為什么模特不選健身房肌肉男？“那是共性的審美,，不是藝術(shù)要去表達的,。”美術(shù)學院的人體模特,，只要求：健康的,、有一定形體特征的身體。登記的模特,，男女都有,，中老年和青年都有。

手機驟響,，“瀏陽河,，彎過了幾道彎……”一個女聲響亮地唱得教室微震。老馮喊學生把手機遞給他,，他抓過來大聲說：“我在上課,，等會再打?！?/p>

墻壁

“你要給我講清楚你的動機,、目的，以及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能開始采訪,。”老馮的問題是：“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偉大的握手,，時間,、地點和人物分別是什么？”他有自己的標準答案,，其他答案都不算,。

上完課，回他的皮匠鋪子,，一路上他都在追問,，我們百度的答案他都不滿意。皮匠鋪在北碚城的邊上,，從大學出來,，坐公交要40分鐘，當?shù)厝撕?08農(nóng)貿(mào)市場,。周邊人口不多,，市場有點冷清，皮匠鋪在市場背后，居民樓朝街的客廳改的,，五六平方米,，月租400元，老馮在這里補了7年皮鞋,。

人是環(huán)境中的人,。老馮拉開卷簾門，換一身藍布大褂,，老棉褲,，勞保鞋，鋪展另一種工作,。他說：這是我的辦公室,、客廳、工作室,，歡迎參觀,。

一把破舊的小沙發(fā)，一張桌子,，幾根小木凳,，以及一些皮匠工具和無數(shù)叫不出名字的雜物，混著破布頭,、邊角皮料,、十多年前的舊雜志，這就是皮匠鋪的全部物件,。

墻壁里三層外三層貼滿了,，已經(jīng)沒有一處原來的樣貌。有學生以他為模特的習作,，有他和學生的合影,，學生的來信，還有各種人生格言,。他喜歡自己琢磨點“雞湯”,，自己到處找別人不要的廢紙寫下來。他字寫得不好,，都是自己寫完,，再請一個學過書法的鄰居謄抄一遍。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用百倍的努力去為顧客修好每一雙皮鞋,，做好每一件事?！?/p>

“名利乃身外之物，不要看得過重；發(fā)泄過多會使心理失去平衡,，產(chǎn)生疾病……”

他的感受太多,，屋子貼不下，有些擠出縫隙貼在了門柱邊上,。

老馮從小柜子里摸出一大疊紙片片,，又提了一個要求：“我給孫女寫了一封信，你們要給我修改,，提出意見,，每個人都要講?！崩像T的孫女讀高二,，他說，每個假期,，他要給孫女買兩本書,，寫一封信，再給她200元零用錢,。

老馮不會用智能手機,，也沒有微信，短信也不會發(fā),，不會收,。只會用筆寫，信里寫的都是鼓勵孫女好好讀書的話,，還有感謝學校,。孫女都會收到，但沒有回過信,?！安荒芤笏兀龑W習忙,，只要她聽得進去就行了,。”

中午,，來了一個大姐,，靴子的拉鏈脫線。老馮一邊給她補,，一邊招呼我們看他的信,，心思都在紙片片上。

兩塊錢的生意,，5分鐘的活兒,，錢遞過來，他翻開本子，記一下：2元,。

▲老馮為顧客修工具包

他人的眼

本子上密密匝匝記滿了他的生意流水,，哪個月，收入好多,，做模特好多天,，每次好多錢。大部分時候,，做皮匠一個月一兩千,，做模特一年兩三千。最多的一年,，2014年,，做模特收入5000元。

20年前“農(nóng)轉(zhuǎn)非”,，老馮找不到工作,，拜師學修鞋，是個手藝,?！爱敃r想每天掙碗面錢?！遍_了個鋪子,，客源是越做越少。工藝好了,，質(zhì)量提高了,，皮鞋沒得幾十年前那么容易爛了。一個給美術(shù)學院做裝修的工人跟他講,，有個工作可以掙點錢,，學校老師給他說的，當模特,，站著不動就行了,。

那是2006年，穿衣服站40元,，不穿50元,。“我就去了,，感覺比修鞋松活（輕松）些,，下課馬上就給現(xiàn)錢，也不拖,?！彼o老婆也報了名,，“她不干，堅決不干,，穿起衣服也不干,。”“就是我去她也是反對的……我們不說她的事,，其他可以說，不說她,?！?/p>

胡榮是老馮的師弟，開的店在老馮斜對面,。他說老馮脾氣好,，不管別人怎么議論他當裸模的事，他都不生氣,?！伴_頭幾年，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農(nóng)貿(mào)市場不少人都知道他在大學兼職的事,，遇到老顧客，別個提這事,，他只談鞋,，不搭這個話題?！?/p>

十幾米外“琴琴的早餐店”老板楊姐說,，一年前來這邊開店，聽到顧客講老馮的事,，她佩服老馮的勇氣,。“但是我不得去當面問他,，有些事情知道就行了,，沒必要去刨根問底?！?/p>

老馮不會發(fā)手機短信,，前兩天讓楊姐店里小妹幫著回一條，完了要給楊姐5角錢酬勞,。楊姐說：“這點小事,，哪要啥子錢?！崩像T就跟我們說：“你們中午要吃面的話,，我?guī)銈內(nèi)ミ@家店,，照顧下她生意，也當是幫我還個人情,?！?/p>

模特爺爺

老馮的午飯是早上從家里帶來的，裝在不銹鋼飯盒里,，涼拌胡蘿卜絲,，下一點白米飯。冰涼,，他說習慣了,。“不怕冷,，就怕熱,，鋪子里沒空調(diào)，夏天才惱火,?！?/p>

“你看這些都是我寫給學生們的文章，有些是他們給我的回信,，有的是我寫了請人打出來的,，有的是……”老馮不愛講自己的生活，他的興趣集中在職業(yè)成就感上,。

學生就是那些上課畫他的孩子們,，12年過去，很多孩子都有孩子了,。

他翻啊翻,，又不曉得從哪里翻出一摞手抄本和紙片片，沒得地方擺,，他就像擺攤一樣擺在地上展示,。有他自己寫的“書”——心靈格言，人生感悟什么的,，他喜歡拿給親近的學生看,。還有學生寫給他的信?！八麄円郧昂拔夷Ｌ卮笫?，現(xiàn)在喊我模特爺爺。你們看學生給我回的信……”

“看了這本書知道大叔是寫給你孫女的,，很佩服你的堅持,，很感動這份無私的愛，你是個很富有的人,，相信你的孫女也會是一個很富有的人,。

“坦白講,，我是喜歡、羨慕甚至是嫉妒你這樣的人的,，因為,，你活得是那樣的真實而坦誠。我不得不承認,，人要是做真實的自己是需要極大勇氣的,。我特別嫉妒你，因為你都不會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

我們打通了至今與老馮保持聯(lián)系的山東學生張婷婷的電話,。她說她現(xiàn)在一所中學當美術(shù)老師,，7年前畢業(yè)，老馮每年都在春節(jié)等重要節(jié)日給她打電話,，問候她的近況，祝福她快樂生活工作,?！八呛鼙菊娴娜耍袌?zhí)著追求,?！?/p>

▲修鞋店的墻壁上掛滿了老馮與同學們的合影

“畢業(yè)了，也沒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一個本子吧,，繼續(xù)記錄你精彩的人生吧。最后,，感謝你曾經(jīng)出現(xiàn)于我的生命,，感謝你給我們生命留下那么光輝燦爛的一筆?！痹诶像T收集的學生回信中,，張婷婷當年的畢業(yè)留言，最醒目,。

做這個職業(yè),，為多點收入，也不全是為收入,，老馮有自己的支點,。“昨天我接到今天要上課的通知,，晚上就去理發(fā),，今天早晨7點過起床，把胡須都刮干凈,，才出門,?！彼X得這就是敬業(yè)?！斑€有,，不能拿學生的東西，不能動畫室的東西,，上課不能動,，不能說話，這些我都是做到的,。很多學生都認可我,。”

老馮說,，在北碚的人體模特有四五十人,，以中老年居多，平時大家偶爾在教室外過道遇見,，點個頭招呼下,。在沙坪壩區(qū)大學城，有兩百多個模特,，每次報酬也比這邊高個50元到100元,。

“那你會去大學城嗎？”

“去了那邊,，我寫的東西就沒人看了,，也沒人給我回信了?！甭曇舻拖氯?，他埋頭給一只皮鞋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