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biāo)題:建筑工地上最后的老人:60歲被清退,,染發(fā)、偽裝得更年輕去打零工
藏起年齡
60歲這一年,,建筑工人王興華學(xué)會了讓自己年輕10歲的方法,。
兩袋染發(fā)膏,15塊,;工具不用花錢,,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一個塑料盒,,一支用過的舊牙刷,。
染的時候,兩袋染發(fā)膏各擠出來一點兒,,盛在塑料盒子里,,用牙刷的尾部攪勻了,再用刷頭蘸上,,仔細(xì)地刷到頭發(fā)上,。
說明書上寫,高溫有利于上色,,那就找一個塑料袋,,套在頭上。
等待的空隙,,他會幫老伴染,,也套上塑料袋,兩人對視,,像兩個太空人,。
半小時后,,摘掉塑料袋,他們“返老還童”了,。
大概是從50歲開始,,王興華發(fā)覺自己的頭發(fā)一點一點地白了,也少了,,有一天他看鏡子里,,發(fā)際線悄悄移到了頭頂,人似乎在短短幾個月里蒼老,,出去找活兒,,別人的稱呼從“大哥”變成了“大爺”,又變成“老師傅”:老師傅,,多大歲數(shù)了,?這活兒還能干嗎?
之后,,王興華就知道了要染發(fā)。
下雨天,,找不到活兒的日子,,他是去村口的理發(fā)店,連染帶剪,,35塊錢,。
一個月去兩次理發(fā)店,要花70塊,,太貴,,不是辦法。
住在北京順義高麗營鎮(zhèn)下邊的村子里,,他每個月的房租才500塊,,他想著,自己給自己染,,就能省下一筆錢,。
想年輕,光染發(fā)還不夠,。早上起來,,刷牙、洗臉,,還得涂嬰兒霜——北京天氣干燥,,涂了東西,臉才顯得油潤,,皺紋也會看起來少些,。
買染發(fā)膏的時候,,他會順手買一瓶定型啫喱,對著頭發(fā)左右各噴兩下,,用手掌往后捋捋,,也會顯得精神一些。
王興華還發(fā)現(xiàn),,人老了,,體重也下降得快。
他身高167厘米,,四五年前還有120,、130斤,這兩年只剩下110斤,。
他更喜歡稍微冷一些的天氣,,可以多穿幾件衣服,鼓鼓囊囊的,,能顯得強壯——強壯就是年輕,。
每天凌晨四點半,王興華住的村子就熱鬧起來,,村口的勞務(wù)市場會聚集起上千人,,嘈雜的聲音直到上午十點都難以散去——都是和他一樣,找活兒的人,。
勞務(wù)市場沒有名字,,也不會出現(xiàn)在地圖上,是非官方,、約定俗成的,,它們就藏在順義的各個村子里,除了高麗營,,還有南邊的“河南村”,,西邊的“山西村”,東馬各莊,、西馬各莊,、馬坡。
但每個市場承擔(dān)的功能又是不一樣的,。
住在東馬各莊的工人,,基本都是45歲以下,他們最后會流向工廠的流水線,;在高麗營,,60歲左右的建筑工人是多數(shù),一眼看過去,他們模樣相似:皮膚黝黑,,戴黃色安全帽,,挎軍綠色的包,錘子,、鏟子,、尺子露出一角,等伸出手來,,干而瘦,,像骨頭上包了一層蠟紙。
這些老年建筑工人,,是勞務(wù)市場里更低廉的存在,,招工中介、工長,、包工頭和小老板們會環(huán)視一圈,,將高的、壯的,、看起來更年輕的人帶走,。
站在這一群老人里,王興華更有競爭力,。
看起來年輕,,是他生活的本錢,盡管他已經(jīng)60歲,,但還可以拍著胸脯跟人打包票,身體好著呢,,沒毛病,。
年輕就像他隨身攜帶的工具包里刻意露出一角的鏟子,是專業(yè)的象征,,是一種需要被明確展示出來的可售商品,。
藏起年齡,并不是王興華的本意,。
一個月前,,上海、天津,、廣東深圳,、江蘇泰州、江西南昌,、湖北荊州等多地發(fā)文,,對建筑企業(yè)招錄和使用超齡農(nóng)民工做出管理和限制。
“建筑業(yè)清退超齡農(nóng)民工”引發(fā)社會討論。比如上海,,明確禁止60周歲以上男性及50周歲以上女性進(jìn)入施工現(xiàn)場從事建筑工作業(yè),。
實際上,根據(jù)《2020年農(nóng)民工監(jiān)測調(diào)查報告》,,全國農(nóng)民工總數(shù)是2.85億左右,,其中50歲以上農(nóng)民工占比26.4%。
這意味著,,每4個農(nóng)民工里,,就有1個超過了50歲。
近3億農(nóng)民工中,,從事建筑行業(yè)的工人有5437萬人,。
多位建筑行業(yè)從業(yè)者告訴每日人物,年輕人不愿意干,,這一行的主力,,恰恰都是50-60歲的人。
“清退令”一旦實施,,將會影響和改變許多人的生活,。
這也意味著,60歲的王興華,,或許會是這個行業(yè)里最后的老人,。
清退
“清退令”什么時候顯露影響,王興華已經(jīng)記不清,。
他只記得,,去年,是他最后一次在北京的大型工地上干活,,當(dāng)時他住在工地的宿舍里,,參與高層住宅的施工,已經(jīng)干了大半個月,,有一天,,工長突然通知大家,明天要帶身份證來,,超過60歲的,,就不要來了。
他離開那里,,從此成為一名零工,。
也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63歲的建筑工宋曉東發(fā)現(xiàn),,他在的工地裝上了智能門禁系統(tǒng),,實名制考勤,,能人臉識別,也能記錄工地上的人員信息,,包括工種,、班次、時間,,那些跟工地簽了合同的正規(guī)工人,,都可以刷身份證或刷臉進(jìn)入。
正規(guī)工人,,不包括像宋曉東這樣60歲以上的,,他遭到了智能系統(tǒng)的攔截。
他也曾經(jīng)“蹭”過其他人的身份信息,,等別人刷了臉,,緊跟在后頭,“像做賊一樣”溜進(jìn)去,,但今年,,這個方法不起作用了。
工長說,,總有人來抽查,,隨便選幾個人去門禁系統(tǒng)刷臉,有人刷不過,,要重罰建筑公司,。
今年3月,也是剛滿60歲的湖北籍建筑工人彭勇為,,被熟悉的包工頭拒絕了——工地不要60歲以上的人,。
去年,他還跟隨著這位包工頭穿梭在云南大涼山一帶,,為高速公路扎鋼筋,,對方夸他不惹事,埋頭干活,,性價比高。
他想再爭取下這份工作,,對方勉為其難地告訴他,,可以來,但不能簽合同,,也沒有保險,,工資打到他家人的銀行卡里——對方必須是60歲以下。
馮程來自河北邯鄲,,考過助理安全工程師的證書,,以前在工地上主管安全。
過去的工作輕松,在建筑工地走幾圈,,很多潛在的隱患就能發(fā)現(xiàn),。
但一過60歲,他就像食物過了保質(zhì)期,,工地不要了,,連證書也不再被承認(rèn),自動失效,。
他第一天去高麗營勞務(wù)市場找工作時,,中介挑走了比他更年輕的,留下了他,。
他心里不平,,“其他工作退休之后還可以返聘,我們建筑工人,,到這個年齡了,,咔地就剎車了”。
衰老除了是“清退令”里的數(shù)字,,也是事實,。
王興華是老花眼,需要戴眼鏡,,每次去找活兒,,都會被中介打量一番,他要一次次許諾,,你的活兒我能勝任,,勝任不了,一分錢不要,。
但實際狀況是,,過了60歲,他的膽子越來越小,,高處不敢去了,,連二層、三層的架子都不再敢爬,。
他試過在外面做小工,,給東北來的瓦匠師傅供磚,師傅年輕,,干活兒利索,,磚根本供不上,氣得嗷嗷叫,,直罵他,。
宋曉東的眼神也不太好了,,砌墻時,已經(jīng)看不清那根校正水平和垂直的細(xì)小線墜,,砌著砌著,,墻歪了,老板也是要來罵人的,。
在工地上干活,,到處是噪音。
塔吊,、鏟車,、攪拌機(jī)持續(xù)運轉(zhuǎn),錘子,、鐵鍬叮叮咣咣,,電鉆、切割機(jī)隔一陣就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時間長了,,他們的聽力都下降了,說話的嗓門也不知不覺地變大,。
宋曉東說,,人老了怕熱。
10年前,,北京37度的高溫不算什么,,現(xiàn)在天一熱,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容量兩升的保溫杯得隨身帶著,,水里加一點點鹽,干起活兒來出汗嚴(yán)重,,得及時補水,。
年輕時在建筑工地流下的汗水,帶來了錢,,也帶來了一身傷病,。
胃病、腰間盤突出,、高血壓,、失眠,像白發(fā)一樣,,緊跟著步入老年的他們。
因為吃飯常年不規(guī)律,,王興華的胃有些毛病,,以前一頓能吞半斤米飯,,現(xiàn)在只能吃吃面條,喝點面糊,。
他床頭柜的抽屜里塞滿了藥,,一大半是降壓的,剩下是催眠的,。
人上了年紀(jì),,睡眠質(zhì)量也直線下降。
覺少了,,打呼嚕,,但晚上休息不好,第二天干不動活兒,。
在出租屋里,,王興華和老伴把床一分為二,睡覺時頭對著腳,,睡出一張?zhí)珮O圖,,防止相互影響。
力氣就在衰老,、傷病中一點點流失了,。
王興華曾經(jīng)是架子工,敢登高,,力氣大,,6米長的實心架子,一根一百多斤,,他能扛得動,。
宋曉東說,就在五六年前,,60厘米長,、30厘米寬、24厘米高的石磚,,一塊有六十斤,,他可以連續(xù)搬一上午不休息,但現(xiàn)在,,用力太久,,手會不受控制地輕微發(fā)抖。
衰老不會放過任何人,。勞務(wù)市場里的人,,十個人里有八九個跟王興華、宋曉東一樣,。
他們把衰老,、病痛藏在身后,,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年輕,,身體好,,什么都能干。
但有些活兒,,顯然是干不了,。
在勞務(wù)市場里,王興華見過伸手比出2的男人,,他招的是抹灰的工人,,2是2毫米的意思,這是建筑工地上的施工標(biāo)準(zhǔn),,抹完墻面,,干了的時候,把5尺長的尺子放上去,,用紅外線燈看尺子與墻面的縫隙,,最大不能超過2毫米,超過了就沒有工錢,。在高麗營勞務(wù)市場,,老年建筑工人們達(dá)不到這樣的要求,男人開著空車來,,又開著空車走了,。
有人需要他們
距離高麗營勞務(wù)市場3公里的地方,一個不到8平米的房間,,裝著王興華和妻子在北京的全部,。
一張床、兩個柜子,,綠色的被子是從路上撿來的,,塑料瓶裝的菜籽油是從老家?guī)淼模仍诒本┵I便宜,,柜子上幾顆皺了皮的蘋果,,是他們唯一能吃得起的水果。
生活在北京,,省錢是第一要義,。村子深處房子的租金比村口的便宜,是個長條形的狹窄空間,,廚房和衛(wèi)生間在兩端,,人在里面轉(zhuǎn)身都費勁,需要跟另外兩家鄰居,一個河南工人,、一個安徽工人共用,。大家錯開時間,用三個不同的插座——各做各的飯,,各出各的電費。
妻子不在家,。她出發(fā)的時間更早,,凌晨三點。這一天,,她找到了活兒,,去一個社區(qū)做保潔,出發(fā)的時候太匆忙,,床上的被子還是亂糟糟的,。
在這個熟悉的空間里,王興華難得地放松下來,。他整理了一下房間,,也順帶整理了自己的大半生。他是河南人,,很年輕的時候結(jié)了婚,,跟妻子生了兩個兒子,抱養(yǎng)了一個女兒,。這些年,,他進(jìn)廠打過工,也撿過破爛,,干得最長的是建筑工,,因為掙得多,50歲之前,,還值壯年,,一天工資300多元,不休息,,一個月能掙1萬,。
他對賺錢有強烈的渴求。兩個兒子都在城市里買了樓房,,小兒子的首付里,,有他給的10萬,之后兩個兒子的房貸一個月近1萬,,他隔三差五也得幫忙還,。
宋曉東的際遇,和王興華相似,。他已經(jīng)63歲,,也是建筑工人,。
4月的一天,他像王興華一樣,,輾轉(zhuǎn)于好幾個勞務(wù)市場,,還是沒有找到活兒。坐在路邊的土地上,,看著地上的螞蟻搬家,,他回憶起往事。
18年前,,他45歲,,第一年來北京,住在北京西站的地下通道里,,袋子墊在身下,,一個晚上就這么挺過去了,后來有了點錢,,才住進(jìn)了一間地下室,。
當(dāng)時,他去六里橋勞務(wù)市場找活兒,,同樣是凌晨4點出去,,瓦工、小工,,什么活都干,,一天干滿12個小時。
在北京打零工的18年,,宋曉東走向衰老,,這座城市逐漸壯大。
2005年,,首都機(jī)場的T3航站樓還沒有建好,,他去修過機(jī)場跑道,后來南邊的亦莊,、北邊的天通苑,,西邊的西二旗、東邊的通州,,大大小小的樓盤一茬茬冒出來,,他都參與過。
曾經(jīng)的城市邊緣被更多建筑工人建設(shè)成新的中心,,他們卻被漲起來的租金步步逼退,。宋曉東從北四環(huán)的地下室,先搬到南法信的出租屋,又到了北法信的群租房,,最終來到了順義的村子里,。
他現(xiàn)在的住所,租金已經(jīng)是北京最便宜的,,大約10個平方米,,水、電,、燃?xì)舛妓闵希?00塊出頭,,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出門走100米,,才有一個公廁。
上了年紀(jì),,壓力越大,,賺錢是必要、必須的事,。宋曉東也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在河南老家,,適齡的男性比女性多,,一個女孩可以跟十幾個男孩相親,男孩沒房沒車,,幾乎沒辦法結(jié)婚,。
父親給兒子買房,是風(fēng)俗,,是傳統(tǒng),,也是規(guī)矩。
城里新開的樓盤都是一百多平,,兩個兒子都背上近40多萬的房貸,,每攢夠幾千塊錢,他就轉(zhuǎn)給兒子們,。
他在北京做建筑工人賺的錢,,又流入了老家的建筑行業(yè),他自嘲,,自己是勞動力,,也是購買力,水不過是從一條河流到了另一條河,。
北京的勞務(wù)市場上,,王興華和宋曉東代表著多數(shù)老齡建筑工的樣貌。
他們大多來自性別比例失衡的地區(qū),家里至少有一個兒子,,身上肩負(fù)著支持下一代成家立業(yè)的重任,。因此,他們也會堅持做臨時工,、日結(jié)工,。
每個早晨,招工的人把他們一車?yán)?,輸送到幾十公里或上百公里外各個需要的地方,,9小時的工作結(jié)束后,晚上再一車送回來,。
交易的規(guī)則是,,老人們只打零工,干一天的活兒,,拿一天的錢,;中介管午飯和交通,晚上回來,,下車才會結(jié)錢,。
日結(jié)的好處在于自由。
夏天回去收麥子,,兒子的孩子出生了,,要回老家?guī)兔А?/p>
家族里的婚喪嫁娶,隨時有可能把他從北京抽回老家——還有人需要他們,。
系統(tǒng)之外
最近幾年,,北京市治理建筑工地,改善了工人的工作環(huán)境,。
工地上有了集裝箱一樣的免費宿舍,,還有夫妻房,有熱水,、電,、廁所,還裝了空調(diào),,每天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一天工作不會超過8個小時。
更重要的是,,建筑工人都上了保險,,出什么意外,有保險公司兜底,。
但這些變化,,不管是王興華還是宋曉東,,還有更多的老年建筑工人們,都無法感受到,。
在勞務(wù)市場,,他們只能找些小工地上的零活兒,老板們追求效率,,午休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大家吃飯的速度快,王興華說:“好像沒有感覺,,狼吞虎咽地咽下去,。”
在這里,,《勞動法》是不存在的,,有時候一天干了10小時,老板還不讓走,。
體力跟不上,,沒人說歇一會兒,喝口水,,再催促著趕緊干。
也有些老板,,表面上說,,累了就歇歇,真到那時候,,還沒歇,,趕快、趕快,、趕快,,已經(jīng)催促起來。
失去了合同,、保險的庇護(hù),,上當(dāng)和被坑是常有的事。
王興華一一數(shù)著:招工時說不用上高,,去了要上高,;說干9個小時,實際干10個小時,;說中午管飯,,其實要自己出錢買;說給200塊勞務(wù),,最后只給了180塊,。還有一些中介,,說是日結(jié),但總要拖上一段時間,,或是干脆不給,。勞務(wù)市場的晚上,隔三差五,,總有一輛警車閃著燈停在村口,,來處理常見的糾紛。
有一次,,王興華去一個工地干雜活,,干了一會兒,老板說,,吊籃上缺一個人,,讓他也上去,把地面上的建材吊到幾十層的樓上,。站在吊籃里,,他不敢往下看,一整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最后,他只拿到雜活的工錢,,220塊,。一個同樣干雜活的長期工告訴他,自己的日薪是280塊,,昨天來的那一批老年工人,,也因為同工不同酬跟老板吵了起來,今天又換了王興華這一批新的,。
還有一次,,一個河南老鄉(xiāng)帶王興華上工,談好了是挖坑栽樹的活兒,,他們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到那里一看,是個建筑工地,。
干了,,工錢虧了,不干,,幾十公里的路,,得自己回來。
北京那么大,,他們不認(rèn)路,,最后,,幾個老鄉(xiāng)咬咬牙,四處找人問,,終于坐公交車摸了回來,。
54歲的李樹文,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
4月的一個上午,,他看著勞務(wù)市場里烏泱泱的、仍然沒有找到活兒的人,,嘆了口氣,。
活兒少是有理由的。最近幾年,,這個市場幾乎飽和了,,項目少,往年的4月,,大工程都下來了,,整個公司的人忙得腳不沾地,但今年全是小活兒,、零活,。
小項目是賺不到錢的,想賺一點,,得找包工,,把最能干的工人聚到一起,連軸轉(zhuǎn),,加班趕工,用最快的速度把項目干完,。
速度決定著李樹文能否賺到錢,。
以瓦工舉例,砌一塊磚,,一毛五,,一個35歲的瓦匠,一天能砌6000磚,,一天賺900,、1000塊不是難事。
要是換了歲數(shù)大的,,他指了指市場上的人,,“不說到了60歲的,50多歲的,,一天頂多砌2000磚,,一天300塊錢”,。年紀(jì)大的工人干活慢,自己賺不到錢,,也會拖累工程賺不到錢,。
不招老人,另一個原因是,,老齡工不符合規(guī)定,,沒法簽合同,單獨買保險也不好買,,價格太高,,不劃算,干脆不買,。
前一陣,,李樹文找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臨時工搬東西,東西不重,,也就二三十斤,,但工人踩到一顆石子,人摔倒了,,東西也摔壞了,,他帶人去醫(yī)院,花了將近2000塊醫(yī)藥費,。
老齡工要求日結(jié)工資,,也給了他很大壓力,工程款有回款周期,,每個月只發(fā)80%的工資,,留下20%周轉(zhuǎn)是經(jīng)常的事?!霸趺茨茏龅矫刻於及磿r發(fā)呢,?”
最近幾年,建筑行業(yè)里流行用“突擊隊”,,工人不愿一年或是半年才結(jié)一次工資,,風(fēng)險太大,也不愿意讓包工頭賺差價,,就自己結(jié)成隊伍,,干短期、勞動強度大,,但日薪更高的活兒,,不簽勞動合同,工錢日結(jié),。
建筑工地面臨招工困難的問題,,趕工程進(jìn)度時,,也會找“突擊隊”支援。
突擊隊強度大,,都是些更年輕的建筑工人,,多是40-50歲,讀過高中,,習(xí)慣使用智能手機(jī),,掌握了有門檻的技術(shù),他們的適應(yīng)能力和抗風(fēng)險能力都更強,,再不濟(jì),,還能去開滴滴和送外賣,有退路,,而老年的建筑工人,,很難加入這樣的隊伍。
建筑工地上的老年人,,就這么被拋棄到系統(tǒng)之外,,成為不受法律、保險,、團(tuán)隊保護(hù)的零工,、臨時工。
李樹文最終得出結(jié)論,,人過了60歲,,就該退休,回家,,幫兒子照顧孩子,。
這個結(jié)論在勞務(wù)市場里引發(fā)了一場小型爭吵,旁邊的一位工人質(zhì)問他,,回家,,你給退休金?李樹文回答:你有地,。工人生氣了,伸出手指著他:三分地,,吃去吧,!
復(fù)旦大學(xué)世界經(jīng)濟(jì)研究所所長萬廣華出身農(nóng)村,一直做農(nóng)業(yè)相關(guān)研究,,他的許多親戚,、同學(xué)是外出打工的農(nóng)民。
在他看來,,中國有3.75億流動人口,,其中5000余萬是建筑工人,,如果不能解決這個群體的養(yǎng)老問題,直接清退,,會產(chǎn)生大規(guī)模的,、嚴(yán)重的社會問題。
按照規(guī)定,,一位60周歲,、沒有交過保險金的農(nóng)民工,如果一次性補繳15年的費用4.5萬元,,可以每月領(lǐng)取438.74元養(yǎng)老金,。
這筆錢,對離開城市的建筑工人們而言,,很難有什么效用,。
萬廣華覺得,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進(jìn)入當(dāng)?shù)爻鞘械纳鐣U舷到y(tǒng),,逐漸市民化,同時針對40歲以上的人提前進(jìn)行技能培訓(xùn),,有一技之長,,才能保證日后的生存。
尊嚴(yán)
建筑工人可以在城市流動,,卻極難在城市定居,。
最典型的例子是,王興華一抽屜的處方藥,,跟菜籽油一樣,,也是從老家?guī)淼摹K尼t(yī)保只能在老家使用,,在北京買藥,,太貴。他最終想了一個辦法,,每年冬天回河南老家,,三天兩頭往醫(yī)院跑,開藥,。在老家不用干重活,,開回來的藥也不吃,他把藥攢起來,,攢夠了,,再帶到北京。
對王興華來說,在北京做建筑工人的日子,,跟藥一樣苦,,跟身體的疼痛一樣漫長。
凌晨4點起床,,出門找活,,站上一個多小時,找到活,,再坐兩個小時車去工地,。坐車不好受,空間狹窄,,坐20分鐘,,腿就麻了。你的腿碰了我的,,我的胳膊碰了你的,,工人之間總是吵鬧不休。
早上8點,,進(jìn)了工地,,外套往旁邊一扔,開始砸墻,、扛土,、搬磚、遞灰,,一口氣干到中午12點,。吃飯半小時,胃還沒開始消化,,下午的活兒又來了,。
到傍晚6點,這一天還沒結(jié)束,,還要再坐兩個小時車回家,。他覺得自己像一臺機(jī)器,一直在高速運動,,一般人受不了,,都是咬著牙堅持?!?/p>
在北京這么多年,,王興華只去過一次長城,一次天安門,。長城是跟妻子一起去的,,兩個人提前問好路線,坐上去八達(dá)嶺的公交車,,他穿著一身撿來的,、洗干凈的校服,在長城上照了一張照片,,后來成了他的微信頭像,,回來后,昵稱也改成“長城”,。天安門是他和一個遠(yuǎn)房侄子一起去的,,路途太遠(yuǎn),他不知道怎么走,,也不清楚升旗是幾點,,坐錯了地鐵,耽誤了時間,,沒趕上,,到現(xiàn)在還是覺得可惜。
翻開他的手機(jī)相冊,,里面所有的照片,,都是老家的全家福,沒有一張是在北京拍下的,。他說,,也拍過,后來都刪了,,他覺得北京沒什么可值得紀(jì)念的,,這里沒有生活,只有生存,。
他也時常覺得沒有尊嚴(yán),。上個月,他去順義的一個別墅區(qū)打零工,,一進(jìn)去,,三層的小樓,一畝地的庭院,,讓他忍不住驚呼,。要知道,在老家,,每個人只有三分地,,200.1平方米。那天,,他跟幾個工人一起修整院子,、清土、搬花,、栽樹,,他也知道了,一株植物的價格,,可以趕得上他一年的工錢,。
但這樣的別墅區(qū),,是沒有公廁的,別墅的主人也不讓工人們使用自家的衛(wèi)生間,,大家想上廁所,,只能偷偷找個沒人的地方解決。像王興華一樣的男工還好說,,有一位女工,,憋了足足一天。
在這座城市,,生活里總有一些突發(fā)的變故讓他擔(dān)憂,。幾天前,房東說以后用水要單獨付錢,,一噸一塊,,每個月的支出直接多出來幾十塊,他想著,,再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這個房子也住不起了,。半夜睡不著,,他也會想,新冠肺炎又來了,,勞務(wù)市場每天聚集那么多人,,會不會哪天也被取締了?那時他再去哪里找活兒,?
在北京越久,,他對這座城市就越發(fā)恐懼,恐懼上當(dāng)受騙,,恐懼明天賺不到錢,,恐懼自己的衰老,也恐懼城市的龐大和一如既往的陌生,。他有過很多次被查身份證的經(jīng)歷,,對他而言,身份證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只有這張小小的卡片,,能夠證明他是誰,。他用一塊紅布把身份證包起來,再用一根皮筋捆上三層,,放在馬甲靠近心臟位置的兜里,。
我們在高麗營村同他告別時,他鄭重地拿出了身份證,,像是證明,也代表一種信任,。一層層拆開后,,他指著上面的字說:“你看,我是1962年生人,,今年60歲整了,。”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王興華,、宋曉東為化名)
本報北京6月8日電(記者賀勇)開戶單位與總包單位不一致、賬戶進(jìn)出賬記錄異?!窈筮@些可能影響農(nóng)民工工資支付的隱患將第一時間被發(fā)現(xiàn)并得以糾正
2022-06-09 05:41:33北京強化監(jiān)管保障農(nóng)民工工資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