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一個“地域黑”者決定向一億河南人道歉：曾經(jīng)以為找到了流量密碼

在自媒體博主小肖看來,，但凡網(wǎng)上出現(xiàn)河南的負面新聞,，人們大抵要狂歡一下的。

在網(wǎng)絡世界,，僅靠河南二字就能成為自媒體的話題,。它用情緒帶來流量，以使小肖這樣的博主收割利益,。

曾地域黑河南人的小肖,，在2023年的最后一個月，發(fā)布視頻“鄭重地向河南同胞道歉”,。

他說,，自己以前在網(wǎng)上對河南人刻意進行地域黑攻擊，“為了那么幾百塊錢,，對河南的負面新聞進行了炒作,，沒想到流量卻出奇地好，一個作品我就賺到了上百塊,，嘗到甜頭以后我又發(fā)了兩三個作品,，都是故意帶節(jié)奏，故意讓大家地域黑來攻擊河南同胞,。但是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良心譴責”,。

這個來自湖北的37歲男子，未得到命運眷顧，尿毒癥8年,，失業(yè)8年,，妻子改嫁，父親猝死,。

養(yǎng)不活自己,，卻還要養(yǎng)著年幼的女兒。年邁的母親至今仍在工作賺錢,，養(yǎng)活一家三代三口人,。

他說，自己只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賺一點流量費,，補貼透析和醫(yī)藥費用。

由于沒上過高中,，沒什么文化,，“做自媒體也做不出什么東西，只能蹭一下流量,，這是我唯一的收入來源,，每個月絞盡腦汁，也就七八百元的收入,。拿河南的負面新聞去蹭流量,，昧著良心說的假話，只是為了討好網(wǎng)上的地域黑們”,。

他的西瓜視頻賬號@湖北小肖透析人生,，只有4萬粉絲，近兩個月的視頻閱讀數(shù)據(jù)大多為幾千或一兩萬,，給一億河南人道歉的視頻點擊量卻超過了12萬,。

“道歉”之后，有兩個“80后”河南網(wǎng)友聯(lián)系上了小肖,，他們委屈,、憤怒，細數(shù)了自己感受到的歧視：在外打工時被排擠,，在網(wǎng)絡上因公開為河南辯解遭遇網(wǎng)暴,。

他們向小肖表達了感謝。一人說,，要去湖北陪小肖過春節(jié),，甚至可以幫忙養(yǎng)育孩子和老人；另一小伙兒姓趙,，河南商丘人,，他與妻子先是為小肖的女兒買了一書包的文具，并希望每個月資助小肖1000元錢。接受記者采訪時,，他多次強調(diào)一定會堅持資助,，以示“河南人說到做到，不騙人”,。

事實上，煞有其事地向一億河南人道歉這件事,，也被質(zhì)疑是一個流量噱頭下特意制造出的惹人耳目的話題,。因為“道歉”的視頻本身，比起“黑河南人”的視頻流量數(shù)據(jù)更為可觀,。

但這件事情無疑也說明了,，地域黑，很可能是一門流量的生意,。而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河南,，“黑”與“勸不黑”都天然自帶流量。

我們同時也看到,，改變對河南人的刻板印象這條路,，總有像趙先生一樣的人在大眾不知情的角落用行動默默付出。

以下是小肖的自述：

“向河南人道歉”比黑河南賺得更多,？

2023年12月18日,，我發(fā)布了一條道歉視頻，“給被我地域黑過的1億河南人道歉”,，我也沒想到,，這個視頻關注度那么高。

我承認,，為了賺點錢,，我故意帶節(jié)奏，故意讓大家地域黑來攻擊河南同胞,。

在自媒體時代,，每個人都可以做主播，我們都是奔著話題性,、奔著流量去的,。對于自媒體來說，煽動情緒就是流量的爆點,，討好地域黑們情緒發(fā)泄出口,，煽動他們或者造謠都能有流量。

可能是因為沒有人跟河南人道歉,，就我道歉了,，說出了河南被黑的真相，這個話題性比較稀缺，所以流量就比較多一點,。

我從事自媒體工作有兩年了,。賬號注冊了很久，以前一直都是看,，沒有想過發(fā)作品,。兩年前我住院了，出院之后在家里閑著,，關注了一個社會事件,，一直追了很久，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意見,，跟持不同意見的人在網(wǎng)上爭吵,。我有點生氣，自己就寫了一個稿子,，發(fā)了一條視頻,，沒想到居然還有收益，后面我就覺得可以用這個來當一份工作,，直到現(xiàn)在,，這也是我唯一的收入來源。

我29歲那年就確診了尿毒癥,，那時候結婚剛滿一年,，當時我女兒才出生三個多月，從那之后,，我便開始了永無止境的透析生活,，至今已8年，女兒也快8歲了,。

我平時上網(wǎng)經(jīng)?？吹揭恍┎┲鳎灰l(fā)現(xiàn)有河南的負面新聞,，就蜂擁而上馬上大做文章,。我也是受他們啟發(fā)，看他們大做文章有流量,，想自己試一試,。

我拍過一個視頻，評論楊丞琳事件,，我說河南人不該抓著楊丞琳不放,，應該大氣一點。發(fā)現(xiàn)有流量后,，我又發(fā)了一條視頻,，主要內(nèi)容是說我生活中接觸到的河南人,。

我把以前聽說的一個事發(fā)了出來：一個河南女孩，在外面打工的時候,，把同住室友的東西偷走,，一聲不響離開了。這件事我沒有親自看到,，也沒有親自驗證,，是我當時一個朋友的朋友告訴我的。當時正是那個楊丞琳事件過后沒多久,，那時候河南在網(wǎng)上的風評不好,，我故意這樣說出來，就是為了故意帶節(jié)奏,，抹黑河南,，蹭點流量,。

這個視頻它的流量有兩三萬，比我大部分視頻要高一些,。我發(fā)現(xiàn)立場夠鮮明的話,，跟你立場相同的人都會支持你。網(wǎng)上很多這種人,，他只看立場,，不看觀點，你只要把立場站在他一邊,，只要說河南人不好,，他就同意你，也不管你說的邏輯上有沒有漏洞,。

有播放量就會有收益,，一萬播放量的視頻有20塊左右收益，抹黑河南的視頻,，我一共發(fā)了兩三個,，加起來的流量收入有100多塊。

我開始只是想蹭點流量,，多賺幾個錢，但是最后想一下,，我以前在廣東打工的時候認識過一個河南朋友,，關系處得很好。其實河南年輕人和其他省市的年輕人都是一樣的,，沒什么特別的地方,，興趣愛好都差不多,，大家能玩得來。越想越覺得,，我這樣賺的錢,，心里有點過意不去?，F(xiàn)在黑河南的視頻我已經(jīng)把它下架了,。

后來我就給河南人道歉。我當時想著,，道歉也是做一個話題嘛,，但是我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大的關注度。僅那一個視頻,，就有12萬的點擊量,，比黑河南的3個視頻加起來都高。

道歉之后,，我又發(fā)了三篇給河南人“正名”內(nèi)容的視頻,，但流量一般，不如黑河南的內(nèi)容點擊量高,。

賬號視頻的收益這一兩年降了很多,，我剛做的時候，每個月收入有1000多塊,，如果出爆款能到2000多?，F(xiàn)在基本上一個月1000塊錢不到,，非常難,。像我們這種小主播，流量是不確定的,，有時候很用心做一條視頻,，卻沒有什么流量。有時候隨便說說東拼西湊胡扯一通,，就成了一個爆款,。流量和爆款這些，實在是靠運氣,，摸不透,。

處處需要錢的窘迫，流量可以緩解

做視頻的流量收入大概可以正好覆蓋我做透析治療的費用,，透析醫(yī)?？梢詧箐N,，每個月自費的也不多，就幾百塊錢,。

對我們家來說,，最大的開銷是房租和生活費。我們現(xiàn)在在市區(qū)租房子,，透析要到市區(qū)的醫(yī)院來,，我女兒上學也是在這里上學，所以最大的開銷就是房租和生活費,，我60多歲的母親現(xiàn)在還在工作賺錢,。

我不想拖累我的老婆，跟她辦了離婚手續(xù),。我們是在廣東打工的時候認識的,，她是廣東人，瞞著她娘家,，跟沒錢沒房沒車的我回湖北老家結了婚,，結婚后我在本地的一家化工廠上班，女兒出生后我們計劃著以后的生活,。

那年夏天我的領導安排我到北京去學習，準備提拔我,。從北京回來之后我就感冒了,，一直打吊針、掛水,，一個星期也沒有一點效果,，我去醫(yī)院去做了檢查，醫(yī)生說我得了尿毒癥,。

我的老婆抱著我?guī)讉€月大的女兒,，在醫(yī)院里忙前忙后照顧我。

我活不了多久了,?？粗遗畠涸诖采嫌盟`靈的眼睛望著我笑，我心里非常難過,。我知道無法再給她們幸福了,，于是叫我老婆另做打算。

孩子斷奶后,，她就出去找事做了,，原本我們買房的錢，被疾病消耗沒了,，我們只能到處找房子住,。女兒兩歲多,，我透析快兩年時，被一個遠房親戚忽悠到武漢去找一個江湖郎中,，用偏方治,，總共花了大幾萬，一點效果都沒有,。那時候,，我跟老婆辦了離婚手續(xù)，怕再拖累她,。

我的生活一度陷入了窘迫,。有段時間，甚至連去醫(yī)院做透析和買藥的錢都沒有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昧著良心對河南的負面新聞進行了炒作。

平時我創(chuàng)作的視頻內(nèi)容通常是我自己平時的生活經(jīng)歷,、治病方面的問題,，還有對社會新聞發(fā)表點意見。我不是專門做社會新聞內(nèi)容的,，主要還是以發(fā)布我個人經(jīng)歷為主,。

做自媒體，一方面我認識了很多跟我一樣患尿毒癥的人,，跟他們學習了關于疾病保養(yǎng)及治療方面的經(jīng)驗,，還得到了一些病友的幫助，他們有時候會把多余的藥品免費送給我,。還有一些善良的網(wǎng)友,，會資助我，給我的視頻打賞個10塊20塊的,。

視頻怎樣才能有流量,，都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我總結了一些經(jīng)驗：首先是爭議性比較高的社會性話題,；其次是觀點獨特,、稀缺、很少有人說的話題,。

還有,，說出那些地域黑心里的話，流量也高,。有些網(wǎng)民本身文化水平不高,，有很多話想說但表達不出來，你把他的情緒,、心理,，偏見給說出來了,，他也會支持你。

那些不喜歡河南的人,，他們就喜歡看到有人在網(wǎng)上說河南的不對,，我就順著他們的心思，說河南的缺點,，批評河南,，他們就喜歡看。只要有世界上有地域黑的人,，就不乏有自媒體順著他們說,。

這類的自媒體博主很多很多。有的博主甚至造謠,，把那些不確定的,、沒有的事，編一個事兒出來,，或者故意放大社會事件,，把簡單的事情嚴重化，地域黑讀者看到就非常興奮,，愿意評論點贊轉(zhuǎn)發(fā),。

道歉之后，有河南網(wǎng)友送來資助

上次跟河南人道歉之后,，有兩個河南網(wǎng)友跟我聯(lián)系了,，有一個人說得比較夸張，說要過來跟我過春節(jié),，來看我，幫我養(yǎng)育孩子和老人,，甚至還說要捐個腎給我,，可能是一時激動。

河南人趙先生為小肖寄生活用品

第二個也是一個河南的八零后小伙趙先生,。他跟我通了電話,，說了河南被地域黑情況下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動,，他決定從一月份開始,，每個月資助我1000塊錢，他每個月8號發(fā)工資,，準時把錢打給我,。他說這是他的承諾，他說到做到,，讓我看看河南人到底是不是愛騙人,。

前幾天他要給我女兒買衣服和鞋子,，我說不必買，因為怕尺碼對不上,，他就說買別的,，我說買點文具就好了，他給我的女兒買了一書包的文具寄過來,，我表示了感謝,。

趙先生現(xiàn)在計劃，除了每個月1000元資助,，給我女兒的零食玩具一個月寄一次,，學習用品一個季度寄一次。

趙先生是一名貨運司機,，想用自己的行動為河南人正名,，也用善良和厚道打動了我。對于錢,，我不可能每個月都讓他資助,，那對他的負擔也是比較大的，最多就是這兩個月應一下急,。

1月8日上午10點,，趙先生已經(jīng)如約準時將1000元打給了我。

這樣的河南朋友,，實實在在幫助了我,。流量不流量無所謂了，我必須要為這樣的河南朋友點贊,。

記者手記

譏諷,、笑罵，集中火力攻向一個地域最不堪的一面,，在刻薄的言辭中,，把最難看的標簽扣在這個地域所有人的頭上。

制造偏見,、制造對立,，以標榜自身的道德高地和虛假的地域優(yōu)越感，這誠然是地域黑們的主觀心理,。

他們更擅長以偏概全地轉(zhuǎn)移注意力,。先是把個體屬性過分泛化上升到群體屬性，然后再把過分泛化的群體屬性個人化到每個個體,。

于是在地域黑的版圖里,，河南人可以欺騙全世界，“防火防盜防河南”。

有黑人者解恨,，也有自黑者解嘲,。帶著河南IP的網(wǎng)友在一些新聞事件的評論區(qū)自嘲，“評論我都不用看,，又有說河南人的”,，贊同者甚眾。

河南省社科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劉暢認為,，“負面的地域標簽,，不會在人們的自嘲中被消解。與其說消解的是負面標簽,，不如說消解的是面對污名徒生的憤懣情緒,。語言暴力并不是自嘲、躺平就能解決的,，正確做法應該是積極發(fā)聲,。”

誰在憤懣,？誰在辯白,？在自愛與自嘲之間，故鄉(xiāng)帶來的群體價值牢籠令許多人感到恍惚又挫敗,。

不過,，在采訪中我們欣然看到，代際視野下,，年輕的河南男孩女孩們,，已經(jīng)不會因網(wǎng)絡地域黑言論真正受到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和中國所有年輕人一樣,，他們誠懇,、努力、開朗,、自信且包容,。哪來那么多急赤白臉的爭辯呢？不過置之一笑,。

而地域黑們，更像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搭建了一個粗制濫造的荒誕舞臺,，每個地域都可能被他們拎到臺上嘲弄一番,。

現(xiàn)實中的社會新聞現(xiàn)象為他們提供了靈感來源，他們只放大這些現(xiàn)象,，卻從不追問原因,。

當他們意識到，每當一個負面事件發(fā)生，與其攻擊某一地域的人并冠之以共同的負面標簽,，不如去思考公共治理的短板,、基層服務的不足、監(jiān)管執(zhí)法理念的缺陷,、經(jīng)不起誘惑的人性,，那些問題或許會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