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東來又出手了,，這次幫扶的目標是體量超過自己數(shù)倍的永輝超市。消息剛傳出來,，永輝超市的股價就經(jīng)歷了一輪漲停,。

從步步高到永輝，胖東來仿佛成了中國商超老板們的"救命稻草"。它的創(chuàng)始人于東來,，公眾形象更像一個布道者——區(qū)別于其他企業(yè)家講"利潤和效率",，于東來最常提到的詞是"愛和自由"。

高速擴張的時代過去了,，"愛和自由"真的能拯救中國超市嗎,？

愛的"代價"

那一天，馮迪終于見到了于東來本人,。

他把日子記得很清楚,，那天是2020年8月15日，胖東來河南禹州店開業(yè),。在擁擠的人群中,，馮迪一眼認出于東來。只是,，沖到于東來面前之后,，他大腦一片空白，全然語塞,，激動到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紅著眼睛，握著于東來的手,，喊了一聲"東來哥",。那年，馮迪50歲,，在"偶像"于東來面前,，幾近落淚。

在胖東來,，幾乎沒人會稱呼于東來為"于總"或者"于老板",，所有人都叫他"東來哥"，甚至"大哥",。這是被寫進胖東來新員工培訓課件的稱呼：

于東來,，員工稱呼：大哥；職務：胖東來的大家長,。

某種程度上來說,，"家文化"是胖東來整個企業(yè)文化的底色。從創(chuàng)立那天開始,，于東來對于做一個"大家長"的興趣,，遠遠高于做"老板"。

在胖東來創(chuàng)辦之初,，員工們還吃住在一起的時代,，于東來不允許大家隨意出門,。女孩們只能在過節(jié)時回家看看,，也必須在他的帶領(lǐng)下,，"把錢和發(fā)的福利交給家人。"而男孩,，"必須經(jīng)過我的允許才能出去。"于東來給出的理由是："怕他們?nèi)鞘隆W壞…畢竟他家人孩子交給了我,，我要對他們負責。"

后來,，"家"變得越來越大,，于東來很難像之前一樣，盯著每一個人,。他想到的辦法是——用"愛"統(tǒng)一所有員工的價值觀,，無論是對工作,，還是生活,。

翻開胖東來員工人手一本的《文化理念手冊》，"自由和愛"被作為公司的基本信仰和價值觀,，占據(jù)很重要的位置,?！妒謨浴防锍斯ぷ飨嚓P(guān),，還有關(guān)于員工"幸福生命狀態(tài)的考核",，包括愛情,、居家,、理財?shù)攘糠郑恳粋€部分對應具體規(guī)則打分,，低于2分的人,，當年無競聘資格。

▲ 胖東來對于愛情的考核標準,。圖 / 胖東來官網(wǎng)

無論是對外的訪談,，還是內(nèi)部的培訓，幾乎很少能從于東來口中聽到"供應鏈""融資""SKU"之類的詞匯,，取而代之的是"自由和愛""我們要成為更好的人,。"

于東來展示給公眾的形象，更像一個布道者,。在呼喚了幾十年的"愛"之后,，于東來終于等到了一群相信他,，并幫助他"傳播愛"的人,。

馮迪就是其中之一,。20多年前，他從一家大型超市辭職，開始自己創(chuàng)業(yè),，指導新超市開業(yè),、老超市改造,。胖東來大火之后，超市老板們的訴求變得愈發(fā)有指向性,，就是學習胖東來,。馮迪就這樣走上了研究胖東來的路,。從湖北到河南,，他每年至少去一次胖東來的門店,，最多的一次,，一年去了3次。

在馮迪眼中,，胖東來成功的精髓就是"愛",，他能夠流暢地背出胖東來歷年的文化理念——2007年是"愛在胖東來"；2016年是"創(chuàng)造愛,、分享愛、傳播愛",；2022年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高于一切",。他要求超市老板們將"東來語錄"制作為牌匾，放進自家的辦公室里,，內(nèi)容是"生命,，因愛而美"；"讓生命多點依托,，讓靈魂少點庸俗"……

當然,，"愛"從來不是免費的。馮迪將自己在胖東來看到的一切,，交由其他的超市經(jīng)營者們復制,，每一單根據(jù)超市大小、改造時間收費,，從幾萬元到數(shù)十萬元不等,。

更貴的"愛"在聯(lián)商網(wǎng)——一家服務零售行業(yè)的企業(yè),。2021年,，于東來和聯(lián)商網(wǎng)一起建立了東來研究院,。由此，聯(lián)商網(wǎng)運作了一系列的課程,，其中聯(lián)商東來種子班和總裁班，是目前市面上唯二能得到于東來親授的課程。

這兩個班都有著不低的門檻：企業(yè)創(chuàng)辦三年以上,、凈資產(chǎn)不低于5000萬和2023年利潤為正。第一年入選的12名學員,，都是來自青海一家親,、江西嘉百樂、浙江萬家惠這樣,，盤踞某地,、具有知名度的本土連鎖商超，每個人會費是50萬元,。到了第二年,，課程報名費降低到每人10萬元，但預計要招募100名學員,。兩年下來,，報名費就是1600萬。

與此同時,，聯(lián)商網(wǎng)還幫于東來出了一本書《美好之路》,，售價是98元。目前僅在聯(lián)商網(wǎng)渠道獨家售賣,，一度售罄,。至少1600人購買過這本書，光靠賣書,，至少入賬15萬,。

圖片▲ 《胖東來文化理念分享》中的內(nèi)容。圖 / 東來百科官網(wǎng)

心靈雞湯和救命稻草

在聯(lián)商網(wǎng)找到于東來之前,，他的"傳教"大多是在胖東來內(nèi)部進行,。于東來早在2014年就注銷了微博，停止了面向?qū)Υ蟊姷陌l(fā)言,，轉(zhuǎn)而在胖東來官網(wǎng)里,，設置了一個名為"東來分享"的專欄，幾乎每一天,，都在發(fā)表自己對生命意義的見解,。

▲ 于東來在"東來分享"里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圖 / 胖東來官網(wǎng)截圖

決心要更廣泛地向大眾布道之后,，于東來入駐抖音,，頻繁和網(wǎng)友連線，一如既往地扮演著心靈導師的角色。

36歲的趙玉強,，把自己的人生定義成"屢戰(zhàn)屢敗"的失敗者,。年輕的時候，趙玉強賣過空調(diào),、跑過外賣,、給別人送過貨，但都做得不長久,，也沒積攢下任何人脈資源,。在趙玉強心里，有個開超市的夢,，但這需要幾十萬的啟動資金,，趙玉強沒錢，只能繼續(xù)做小本買賣,。

直到前幾年,，"過于拜金"、和他"價值觀不合"的妻子選擇離婚,，丟下女兒揚長而去,。趙玉強日復一日地喝酒、再把酒瓶摔碎,，情緒失控到了頂點,，一氣之下喝了農(nóng)藥，在縣醫(yī)院搶救了20天,，"人生過得一塌糊涂",。趙玉強覺得，自己成了人們無限嘲笑的那波人,，因為無數(shù)次的失敗,，"再也沒有人會在意我的精神世界如何，大家都只看結(jié)果",。

和趙玉強的相似的一群人——生意場乃至人生路上的失意者，聚集在于東來的直播間,。

一次連線里,，一位創(chuàng)業(yè)失敗、負債幾百萬的中年人向他提問："大哥說活著就是要開心,、快樂,，為什么我不知道開心和快樂是什么？"于東來聽完他的個人經(jīng)歷,，心平氣和地給出建議："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要心向陽光"，"負債幾百萬，但你的生命不值幾百萬",，"輕松地去生活,，越輕松心越靜"。

這是于東來的哲學,，它直接跳過了商業(yè)世界里的殘酷廝殺,，叫人一味去愛、去追求自由,、去實現(xiàn)真善美,，恰好成了這個時代里創(chuàng)業(yè)者最需要的"安慰劑"。

當于東來的"安慰劑"越來越受歡迎,，很容易讓人們聯(lián)想到另一位有名的企業(yè)家：稻盛和夫,，一位從日本經(jīng)濟泡沫中走出來的成功者。

管理學家劉承元博士曾經(jīng)這樣總結(jié)稻盛和夫流行的原因：日趨激烈的競爭中,，經(jīng)營者感到身心疲憊和靈魂無處安放的窘迫,，期望在精神上抱團取暖；追隨西式管理后收獲甚少,，很想找到新的模式,；稻盛和夫的個人經(jīng)歷具有所有成功學元素，契合了企業(yè)經(jīng)營者未來輕松走向成功的強烈愿望,。

轉(zhuǎn)向是巨大的,。如今，當高速擴張已成往事,，中國的零售人們顯然面臨相同的境遇,，才把更加本土化的于東來推了出來，推崇一種更專注于企業(yè)自身的經(jīng)營方式,，比如集中做主業(yè),，不做其他投資，堅持不上市,。很多日本企業(yè),，正是通過這樣保守化的經(jīng)營方式，在過去的金融危機中依然保持高速發(fā)展,。

同時,，在更加審慎、保守的時代,，做出任何一個決定,，都比以往更需要魄力,。成功范本于東來,，因此成為了一個寄托期望,、提供信心的符號，從而變得炙手可熱。

一位靠近于東來的零售專家告訴每日人物，就像這些向于東來尋求幫扶的商超品牌，客觀來看,，實力并不算太差,。他們之所以會求助于于東來,，更像是下一個重大的決定,，"老師不一定能教你太多技能,，但可以幫助你掃除心理障礙,。"

上述零售專家舉例，一家來自山西的區(qū)域連鎖超市,，面臨的問題是縣城年輕人的流失,，他們招不到合適的員工。在這種情況下,，最直接的方式是加工資,，但這就考驗著超市的現(xiàn)金流。讓老板倍感彷徨的是,，如果不增加成本,，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反之,，可能就是長時間的虧損,，但未來是否真的會好起來呢？又沒有人能夠給出充滿信心的答案,。

這種說法，能夠在很多地方找到蛛絲馬跡。比如,，于東來在對青海一家親進行調(diào)改時說,，創(chuàng)始人賈總明確知道自己如何調(diào)整,，但"以前不敢調(diào),，怕調(diào)壞了"。直到于東來親臨,，他才有了信心,。最終，于東來給的解決方法也十分簡單：開一場兩小時的會議,，把"真誠釋放出來",，再把百貨等商品質(zhì)量做好。

各方逐利之下,，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場"造神"行動,，經(jīng)營問題變得簡單——似乎只要心中有愛，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就連商業(yè)邏輯也變得簡單直白："不想錢的時候,，錢就來了。"馮迪也這樣向超市老板們傳授經(jīng)驗，他覺得,，胖東來就是這句話最佳參照,。

在追尋胖東來之前，東北老板劉奔正處在漫長的迷茫期,。他在上海開店,，疫情幾年，整個市場都行情不好,，他告訴自己要挺過去,。但熬了一年，生意并沒有好起來,，甚至變得更差，利潤率降低一路變成虧損,，劉奔屢次拷問自己："別人都起來了,，但我怎么還不太行？"

抱著"向外求,、尋找一些外力幫助"的心態(tài),，劉奔趕往許昌。當他第一次站在胖東來的店里,，劉奔看到的場景是人山人海,、貨架一搶而空，"完全感受不到所謂的大環(huán)境不好",。此后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劉奔又去了3次胖東來。這3次都是參加了所謂的"游學班",，在最后一次聽到了于東來本人的演講,，一共加起來花了近萬元。

還有一位在重慶開超市的老板陳偉,，也是在焦慮中見識到胖東來的盛況,。這兩年，零食很忙等量販零食店的興起,，導致他的店鋪在零食品類的銷售額急速下滑,。

劉奔發(fā)現(xiàn)，不管是游學機構(gòu),，還是于東來本人,，都跳過了對于商業(yè)經(jīng)營方法的具體講解，轉(zhuǎn)而關(guān)注到人的精神層面,，"教我如何成為更健康的人",。

他記住了于東來說的話，"遇到的苦難都是恩賜"。這種思維方式的確帶來了極佳的治愈效果,，此前不掙錢的時候,，劉奔會焦慮、自責,，但現(xiàn)在,，他只需要坦然地勸慰自己："不虧錢就好了。"

布道者和商人

在于東來心里,，自己的目標并非是開公司,，而是在50歲之后做一個傳道士。胖東來也不是企業(yè),，而是"系統(tǒng)性,、高標準社會精神文化的布道平臺"。

至于員工們,，就是這座"教會學校"里最為虔誠的信徒,。一位胖東來員工曾經(jīng)告訴每日人物，他們每個月都會有名為"東來講堂"的培訓會,。只不過,，培訓的內(nèi)容很少涉及具體技能，更多是一種抽象的價值觀培訓,，于東來試圖教會他們?nèi)绾巫非笞杂?，如何實現(xiàn)幸福。

圖片▲ 于東來的目標并非開公司,，而是做傳道士,。圖 / 《雨果》

對胖東來的管理層，于東來更是寄予厚望,，在他的設想里,，未來的普通管理層會像傳道士，中高管理層則"都是像菩薩一樣的人",，他時常發(fā)出感慨,，等待這些員工"開悟的時刻"。不過,，在開悟之前,，高管們先得到了賺錢的機遇——有游學機構(gòu)邀請到胖東來前高管來講課，就能成為他們區(qū)別于其他游學機構(gòu)的最大賣點,。相比起2000元左右的普通班市價,，這類游學班收費也更高，每人需要2980元,，"游學費用的大部分,，都是給老師的課酬"。

盡管只上過小學，于東來對西方哲學很有興趣,，他讀盧梭,、黑格爾和亞里士多德，推崇西方"幸福本源論"的工作和生活方式,，無數(shù)次的表達過："我希望員工是快樂的,、自由的。"

多年來,，于東來向追隨者們展示了一個自由,、隨性的布道者形象。最瘋狂的幾次,，是他在"東來分享"里展示自己打著馬賽克的裸照,，或者祝福現(xiàn)場人員晚上能做一場"春夢",?？瓷先ズ同F(xiàn)代社會有些格格不入的表達，在于東來的敘述里,，這不過是保持"個性、自由,、善良的狀態(tài)",。

這也構(gòu)成了至美至善、甜美誘人的烏托邦里,，至關(guān)重要的一部分,。追隨者們深信，胖東來的成功,，和這些倡導密切相連——憑借愛,、自由，員工們能發(fā)自真心地微笑服務每一位顧客,，管理者能夠無私奉獻出自己的金錢,，人人都舍棄欲望，追求生命的意義和"輕盈的靈魂",。

那些被廣泛宣傳的,，屬于胖東來員工們的高福利——周二放假、設立委屈獎,、強制休假……之外,，更加現(xiàn)實的一面很少被在意。比如,，打開胖東來的員工手冊,，就有85000頁之多，里面事無巨細地制定了工作流程，從崗位職責,、服務態(tài)度,，具體到每一分鐘要做什么，不要對顧客說什么話,。即便一件忘記給客戶回電話的小事,，胖東來給出了員工扣分、內(nèi)部反省,，并在全公司通報學習的懲罰,，第二次違反紀律后，則會直接解除勞動合同,。

正是這套嚴苛的管理體系,，以及標準化的服務要求，將胖東來員工規(guī)范起來,。如果無法做到,，那無疑是沒有真正領(lǐng)悟于東來的教義，應當叩問自己生命的價值,。2021年12月,，出于對員工們的不滿，于東來在"東來分享"上連發(fā)10條動態(tài)批評："一群不會思考的人,，活得也是如此,，生命只能到現(xiàn)有這個層面了"。

▲ 于東來在"東來分享"上連發(fā)10條動態(tài)批評員工,。圖 / 胖東來官網(wǎng)

那些和金錢聯(lián)系更緊密的部分,，被悄悄地隱藏起來。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指出,，胖東來的成功，更大程度上是依賴于商品本身的競爭力,。

早在21世紀初,，于東來已經(jīng)深諳"差異化"的重要性，常去深圳,、上海等城市,，進口一些時髦商品回許昌銷售。在這些城市里,，于東來最喜歡的是那些開在外交官常駐區(qū)域的外資超市,，比如剛剛進入中國沒多久的外資超市，于東來會帶著相機拍貨架,，再高薪聘請外資超市的管理人員,。

彼時,，商品流動還沒有這么發(fā)達，胖東來通過這種方式,，逐漸找到了自己的生存賽道,。近十年，于東來又敏銳的感知到,，在互聯(lián)網(wǎng)電商的沖擊下,，年輕人在線下更需要先體驗再消費——超市除了賣東西，還要承擔產(chǎn)品展示和體驗的功能,。更多的人,，是在為感覺買單。

這個趨勢下,，于東來開始做起壁壘更高的商品,，比如生鮮、熟食,、烘焙,、酒水，幾乎精準抓住了每一代年輕人的需求,。作為超市老手,，他更懂得如何做起一個全新的品類。比如,，胖東來剛剛開始涉獵水產(chǎn)活鮮時,，他要求頭幾個月必須要虧錢——作為最重視鮮度的品類，于東來用這種方式,，倒逼管理團隊舍得丟掉不夠優(yōu)質(zhì)的一部分商品。

至少在許昌的時代廣場店,，胖東來的產(chǎn)品定價并不算便宜,，尤其是它的自有品牌，雖然數(shù)量可能只占到超市的五分之一,，但是利潤上能占到一半,。

上升和跌落

在《瑯琊榜》里，"江左梅郎,，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而在如今的商超圈里,，是"于東來的‘愛’,，得之可得天下"。

圖片▲ "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圖 / 《瑯琊榜》

5月初,，永輝超市董事長張軒松帶著一批高管，在許昌找到了于東來,。在此之前,，張軒松已經(jīng)和于東來深入交流3次。雙方見面第4次的閉門會上,，于東來終于宣布,，從6月開始，要幫助調(diào)改永輝超市兩家門店,。消息一出,，永輝股價一度漲停。

而同樣的事情,，在另一家商超巨頭步步高身上剛剛發(fā)生過——短短一年時間里,，步步高董事長王填三顧許昌，又邀請于東來去了一次湖南,，于東來才被打動,，答應幫扶步步高。

宣布幫扶步步高的那一天,，于東來給出了一個極其符合教義的解釋——王填變了,，在這個老朋友身上，于東來重新看到了陽光,，看到他開始享受自己的美好,、美麗。于東來被打動,，從而愿意伸出援手,。

在這之前，于東來一起和王填喝了酒,。酒桌上,，王填興奮地站起來，拉著于東來唱歌,，唱"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這是一個能夠被于東來稱之為美好的場景：老友失意后,，坦誠地、借用歌詞表達心聲,，愿意重新追求真心,，追求夢想，追求愛,。

圖片▲ 圖 / 《漫長的季節(jié)》

但對于王填本人而言,，"追求愛"或許有更殘酷的版本,，是"破釜沉舟"的最終抉擇——在尋求于東來幫助之前，步步高已經(jīng)嘗試過多次自救,。2021年,，王填決定退出川渝市場，關(guān)閉江西大量門店止損,；2022年底,，步步高又轉(zhuǎn)而向國資求助，拿到了來自湘潭本地國資的20億流動資金,。然而,，這些舉措效果有限，2023年,，步步高還是宣告了破產(chǎn)重整,。

二者之間，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于東來和王填同為60后,，同時在1995年開始創(chuàng)業(yè)，共享過零售大賣場的黃金時代,。王填曾經(jīng)形容過那個時期,，"抓住風口，錢其實很好賺",，到2008年,，步步高成功上市。而盤踞許昌的胖東來,，也在那段時間嘗試走出去,，進軍河南新鄉(xiāng)。

盡管兩個人的擴張速度不同,，但都憑借在當?shù)貥O佳的口碑,，躍升為零售業(yè)的風云人物。有趣的是,，在2012年，聯(lián)商網(wǎng)所評選的零售業(yè)十大創(chuàng)新人物里,，王填和于東來并列在位,。那幾年間，和聯(lián)商網(wǎng)更加親密的不是于東來,，而是步步高——根據(jù)企查查,，王填一度入股過聯(lián)商網(wǎng)，成為排名前五的股東之一,。

但那就是最后的舒坦日子了,。新的十年,，傳統(tǒng)超市開始面對來自電商、疫情,、新零售業(yè)態(tài)的輪番沖擊,。尤其是疫情后這幾年。一位零售專家告訴每日人物,，在疫情期間,，傳統(tǒng)商超作為各地的保供方面，營收并不算差,。大家都期待疫情結(jié)束之后能夠重振旗鼓,，但情況卻并沒有好起來。

比如永輝超市,，在2020年營收超過900億,，達到近幾年的最頂峰，而后歷年下跌到700多億,。時代財經(jīng)做過統(tǒng)計,，2023年，永輝超市,、步步高,、中百集團等商超巨頭合計虧損超40億。在2024年第一季度,，超過31家超市選擇關(guān)閉上百家門店,，沃爾瑪、大潤發(fā),、物美等品牌都未能幸免,，更遑論一些體量更小的超市。

胖東來,，幾乎是凄慘局勢下唯一的那個例外,。今年年初，王填瘋狂尋找出路時,，于東來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平靜地展示高速提升的業(yè)績："原本去年計劃掙2000萬,，沒想到年底掙了1.4億。"

去年下半年,，嘗試多種自救方式無果的王填,，終于開始講述和于東來相似的故事。10月的一場動員會上,，王填帶著員工們,，唱起了《讓世界充滿愛》。而幾乎在得到胖東來幫扶的同一時間,，步步高還選中了新的重組產(chǎn)業(yè)投資人——一家名為"白兔有你",、曾經(jīng)在抖音上打造過千萬網(wǎng)紅的一家MCN公司,。

于東來給步步高搬來了胖東來的全線爆款商品：印刻著DL標志的網(wǎng)紅大月餅、成箱摞起的DL精釀小麥啤酒,、DL果汁,、DL蛋糕……通過這種方式，胖東來的熱鬧被輕松復現(xiàn),。在步步高長沙梅溪湖店,，人均客流從往日的2000人到超過萬人。調(diào)改20天之后,，單個門店的日銷售額從15萬躍升到142萬元,。更相似的是，網(wǎng)紅們組團前來打卡,，名為"XX帶你逛步步高"的營銷號開始駐扎,，步步高擁有了和胖東來如出一轍的流量和關(guān)注度。

圖片▲ 網(wǎng)紅們打卡步步高,。圖 / 抖音截圖

上貨就被搶空,，需要提前交錢預定才能買到。激情消費完的湖南民眾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不是被爆改的步步高,，而是新開了一家胖東來代購商店。

沙灘蓋大樓

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就連于東來本人也清楚,，自己的幫扶并不能百分百生效。此次幫扶永輝,，于東來只選了兩家店——新鄉(xiāng)寶龍店和鄭州瀚海北金店,。除了地理位置近的原因之外，聯(lián)商網(wǎng)分析稱,，這兩家都屬于購物中心店,，還有得救，"拿渣店來治療,，到時候沒效果,，都尷尬"。

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告訴每日人物,，客觀來看,，對于大型超市來說，復制于東來是有效的,。比如,，胖東來會慷慨地拿出自己的供應商,。有胖東來供應商對時代財經(jīng)表示,，胖東來所幫扶過的步步高,、嘉百樂等超市，很快轉(zhuǎn)而采購自家商品,，價格則和胖東來一致,。這相當于和胖東來共享了供應鏈。只是,，產(chǎn)能總是有限的,。于東來甚至表示，如果產(chǎn)能不足,，就拿出50%的貨源,，專供這些被自己幫扶的超市。

但這些東西,，對于不掌握供應鏈話語權(quán)的小型超市而言,，并沒有什么作用。上述人士說,，"如果沒有商品作為基石,，只學習胖東來的價值觀、彌補服務的問題,，無疑于沙灘蓋大樓",。

而甚至于價值觀，也很難真正地被人們所領(lǐng)悟,。電話另一頭,，馮迪流暢地向我背出了"愛"的5個層次——愛自己、愛家人,、愛員工,、愛顧客、愛社會,。這同樣是于東來提及的,、胖東來的信仰之一。

只是,，當我追問,，"你是怎么‘愛自己’的？"馮迪陷入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接著,，對面?zhèn)鱽硭脫羰髽藱z索的聲音，念出又一段東來語錄——"愛自己是愛的一切前提,。是在法律道德的基礎(chǔ)上,，讓自己心理輕松，尊重自己，不委屈自己,，提升自己的能力,，活出最美最真實的自己"。他向我解釋,，自己之所以要參照語錄回答,，是為了避免"把東來哥說的話傳遞錯誤。"

時間就像魔法師,，也許于東來本人也沒有預料到,，如今自己會有如此多信眾。單從布道這件事上,，于東來并沒有改變過,。早在十幾年前，于東來就開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試圖傳播自己的"自由,、真誠,、愛"。但那時候,，支持者甚少,。2014年胖東來宣告撤店時,，大眾的普遍論斷是,，"大家都在努力追求現(xiàn)金流和盈利的目標中，于東來卻將門店當做了一個布道的平臺,，最終造成員工利益受損,、管理失控"。

在那個普遍信奉擴張的年代,，不被理解的于東來感到的是失意,、悲傷。撤店風波之后,，于東來面對員工們發(fā)出哀嘆："許昌的幾千名員工,，你們的影子哪去了？（我）付出了所有的愛,，承擔了不應該承擔的,，你如果把企業(yè)當成暫時的家也會站出來哼一聲，說一聲公道話,，可悲的人們,，只知道得到愛，拿什么讓我愛你們,！"

時間再追溯回2018年,，同樣是一場酒局,，和王填共同唱歌的人同樣不是于東來，而是劉強東,。彼時,，京東剛剛拿出7個億持股步步高，決心共同應對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入局后的新零售大戰(zhàn)?，F(xiàn)場每一個人都信心滿滿，唱的也不是頗為虛無的夢想和愛,，而是更篤定,、激昂的"上天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顯然,，歌變了，人的心境也在變,。所有人都看到了時代翻轉(zhuǎn)的力量,，留下的是不愿被拋下的彷徨。只是,，胖東來哲學是否能夠真正生效,，沒有人能夠預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