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西省晉中市左權(quán)縣麻田鎮(zhèn),，任美芳和冥夫的丘棺。當?shù)貑试崃曀?，晚輩先于長輩去世,，棺材寄埋，暫不入土,。(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 攝)這是一場婚禮,，也是一場葬禮。離婚的女人不能埋在娘家祖墳,，家人擔心,，如果不配陰婚，以后“上墳找不到地方”,。任美芳生前在網(wǎng)上傾訴對于婚姻的糾結(jié)心事,。“我想結(jié)婚,，我想擁有自己的家,，家里有他，脫離我的原生家庭；我不想結(jié)婚,，我還有家人要照顧……”“假如我直接去他家抱走孩子,，是不是犯法？”在前夫家門外輕生前,，任美芳向律師咨詢,，想要回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拔颐玫剿蓝紱]見上孩子一面,，把她葬在這里可以離孩子近一些，以后孩子大了,，不至于不知道有這個媽,。”本文轉(zhuǎn)自于南方周末 網(wǎng)絡(luò)博主“果任兒”喜歡記錄生活：5年間公開的884條短視頻里,，她把鏡頭對準家人,、朋友、剛出生的孩子,，拍下出行,、聚會、跳舞等生活日常,，最遠去過太原,、邯鄲、石家莊,，最近不過家中小院和自己房間,。在大多數(shù)鏡頭里，果任兒微笑著,，“勇敢”“要幸?！笔撬Ｕf的話。

農(nóng)村女孩任美芳來自太行山深處：父親腿腳不便,，母親精神失常,，因為家庭貧困，兩個哥哥之一從小被送給鄉(xiāng)鄰,。經(jīng)歷結(jié)婚,、生女、離婚,，2024年8月,，她在前夫家門外輕生，3天后被娘家配了一樁陰婚,。

任美芳就是果任兒,。她微笑的照片,，成為陰婚儀式上的結(jié)婚照，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流傳,。不少網(wǎng)民涌向她的賬號評論區(qū),，惋惜這個逝去時僅25歲的年輕女孩，一條點贊超過7000次的留言這樣說：“希望你在另一個世界沒有不幸的婚姻,?！?/p>

1“葬在這里離孩子近”

娘家親人們相信，陰婚能讓任美芳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安慰,。

2024年11月初,，南方周末記者來到山西省晉中市左權(quán)縣，任美芳出生和安葬的地方,。這里有黃黃的土,，灰灰的天,，磚塊瓦片構(gòu)成人們生活的天地,。每天都有數(shù)十輛火車轟鳴著穿過縣城，卻不載客,，只把太行山深處的煤炭運到工廠,。

任美芳的娘家——左權(quán)縣峒峪鎮(zhèn)西峧村——在縣城30公里外，走下國道,，再往山里進發(fā),。村里的男人為娶媳婦，過去多在煤礦上勞作,，如今前往各處打工,。女人出嫁后，多留在夫家養(yǎng)育孩子,、照顧公婆,。

任美芳的人生軌跡，原本也是如此,。她讀過中專,，進過工廠，嘗試在城里找過工作,。2022年7月,，23歲的她走向一場婚姻，嫁到離家不遠的左權(quán)縣麻田鎮(zhèn)上,。一年后,，她生下一個女兒。

然而,，這段婚姻破裂了,。離婚一個多月后的2024年8月9日下午,，根據(jù)生前聊天記錄和家屬講述，她想念孩子來到前夫家樓下,，因見不到孩子喝下農(nóng)藥,。送醫(yī)救治無果，第二天,，任美芳離開人世,。

按照當?shù)亓曀祝蕹鋈サ呐?，死后由婆家安葬,；未出嫁和離婚的女人，也不能埋在娘家祖墳,。8月13日,，大哥任志偉把任美芳的遺體從殯儀館接出，放進外刻“萬古流芳”字樣的紅色棺材里,，送往麻田鎮(zhèn),。

即將舉行的是一場葬禮，也是一場婚禮,。兩天前,，任志偉及父母給任美芳結(jié)下一門“親事”，男方是麻田鎮(zhèn)人,，2022年在左權(quán)縣礦區(qū)的一場車禍中罹難,，歿年33歲，生前未成婚,。

山西省作協(xié)原副主席王祥夫的小說《婚宴》描寫過民間陰婚場面：“婚禮是快到中午時開始的,。先是鼓匠們迎了出去，各舉著自己的樂器,，吹著極熱鬧的曲子,，走到一半又改吹一曲《妹妹你坐船頭》，再走一段又吹一曲《老鼠愛大米》……那邊的人馬也已經(jīng)過來了,，是八個年輕人,，都衣著鮮明，護著一個彩棚,，彩棚上繡了大朵的牡丹和小小的鳳凰鳥,，還有黃黃的流蘇……彩棚下邊卻又不是轎，是一個遮了彩繡的小小棚子……這彩棚被吹吹打打接進到武家……武家亦在吹吹打打的音樂里抬出一個彩棚,。兩個彩棚同時被掀開,，里邊是兩個小小的牌位，牌位便被人放在了前院南房的正面桌子上,，便馬上被人用紅線綰在了一起,?！?/p>

任美芳的陰婚儀式也有類似排場。儀式在公路邊舉行,，以便完成后將任美芳的棺材抬上山,，與男方逝者合葬。

任父任母依照習俗不出席女兒的婚禮,，任志偉和二十余位親戚在場,。男方逝者的哥哥稱任美芳為“弟媳”，希望她“一路走好”,，任志偉則抱著妹妹的棺材放聲大哭,，幾次傷心得幾乎癱在地上。準備起靈時,，響起噼里啪啦一串鞭炮聲,，七八個孩子戴著孝帽、穿著白色衣褲走在隊伍前頭,，第一個捧著婚慶公司提前做好的二人“合照”,，身后的孩子扛著引魂幡和柳樹枝，還有七八個孩子與十幾位男丁合力把任美芳的棺材抬上山,。

錢是男方家出的,。加上當天鑼鼓隊,、演出,、吃飯費用，以及給女方父母8.8萬元“贍養(yǎng)費”,，任美芳的表叔喬海軍估算,，得花十幾萬元。他覺得這場陰婚挺熱鬧,，形式也和真正的結(jié)婚差不多,。

任美芳的棺材當天放在了男方棺材旁邊，離她出事地點不過15分鐘腳程,。當?shù)囟嘤袨榕潢幓楸I掘女尸的風氣,，任志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如果不給妹妹選定這門“親事”,，擔心以后“上墳找不到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稱希望通過這場陰婚,，讓任美芳得到某種程度的安寧：“我妹到死都沒見上孩子一面,，把她葬在這里可以離孩子近一些，以后孩子大了,，不至于不知道有這個媽,?！?/p>

任美芳的陰婚儀式，在公路邊舉行,。（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 攝）

2“我想結(jié)婚,，我不想結(jié)婚”

任美芳生前在網(wǎng)絡(luò)社交平臺傾訴過對于婚姻的糾結(jié)心事。她知道,，結(jié)婚意味著離開原生家庭,。

1999年初春，任美芳出生在自家院子的柴火堆上,，是任母為任父生下的第三個孩子,。“中午該吃飯時,，我媽在廁所,，我看見流血了就回房叫人，后來看見她在一個柴火堆上蹲著,，我妹就生下來了,。”任志偉回憶,。

5年前,，任父從干活的煤窯附近，把一個流浪女子帶回家,。任志偉聽說,，當時女子神志不清，說不清家在哪里,，村里給她取名上戶口,，成為任父的妻子。

任志偉兄妹長大后替母親尋親,，家里也陸續(xù)來過各地尋親者,。2022年，他們找到母親曾經(jīng)的兒女,，才知道母親來自山東菏澤單縣,，原姓趙，1990年前后走失,，后流落到山西,。

任父不識字，任母又難以和周圍人交流,，這個家庭曾長期被認定為低保戶,，二兒子一出生就送給鄰村一戶人家。喬海軍說,，任美芳“小時候哪買得起奶粉,，也穿不起新衣服,，能吃的也就一點玉米糊糊”。

與西峧村其他人家相比,，這一家屋子少有地沒新修門頭,。但任美芳在世時很喜歡記錄她的家：約100平方米的小院地面并不平整，空地堆著柴火,、木頭等雜物,，堂屋貼著褪色春聯(lián)，她的父母,、爺爺和哥哥睡在不同房間,，最大最亮堂的臥房屬于任美芳。她喜歡拍自己在院子里隨節(jié)奏搖擺的短視頻,，把爸爸媽媽稱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任志偉覺得，妹妹聰明細心,，性格比較獨立,，什么活都自己干，孝敬家人,，成績也更好,。“讀完初中還去太原念了中專,，學的園林”,。

2010年前后，初中沒畢業(yè)的任志偉出門打工,。那幾年,，西峧村周邊的小煤窯陸續(xù)關(guān)停，村里人或者種田,、收核桃，或者去縣城及更遠的地方,。任志偉去過太原,、河北、上海謀生,，他說自離家以后,，對妹妹的生活就不那么了解了。

他記得,，妹妹先在縣城賣過鮮花和衣服,，因為掙得太少，不干了,。二人曾一起在河北的火鍋店,、太原的富士康做過活,，富士康生產(chǎn)車間有長長的生產(chǎn)線，每人每天做著固定的工作,，也有相對穩(wěn)定的收入,。但任美芳干了沒多久，二人還是決定辭職,，“她說那里男員工太多,，說的話有時讓她感覺不舒服”。

“她小名叫滿滿,，2016年她在我朋友那里上班,，我跟她天天見面?！比蚊婪汲鍪潞?，一位網(wǎng)友給她的賬號留言。這位網(wǎng)友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比任美芳大六七歲,，曾與任美芳在石家莊吃過幾次飯。

他記得任美芳不太能喝酒,，但是朋友叫她喝她就會喝,，“很單純，又很豪爽”,。有朋友想把任美芳介紹給他,，“我看她年齡太小了，沒好意思”,。

有時沒有活干,，任美芳就在家照顧父母和爺爺，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任志偉打工掙的錢大部分會留給妹妹，但任美芳沒錢了還會向他要,?！拔揖蜕龤猓X得錢為什么花這么快,，兩個人為一百塊吵架,。”

結(jié)婚前,，任美芳和縣城里其他男孩談過無疾而終的戀愛,。“男方覺得我們家負擔太重了”，任志偉回憶,，2021年前后,，妹妹的發(fā)小陸續(xù)嫁人，任美芳開始焦慮,，好像要完成任務(wù)似的,，也覺得應(yīng)該找個人嫁了。

“我想結(jié)婚,，我想擁有自己的家,，家里有他，一日三餐,，脫離我的原生家庭,；我不想結(jié)婚，我還有家人照顧,，洗衣做飯這些,，擦一擦抹一抹，我知道這些微不足道,，但家里需要……別人說的種種,，我的家庭負擔太大……我會自卑聽到這些外來的聲音，我會迷失掉自己的初衷方向……但我接受那些外來聲音,，我也面對……一縷陽光我就燦爛,，一條縫隙我都可以?！?021年10月28日,，任美芳在社交平臺寫道。

不久,，任美芳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前夫王力（化名）,，二人在2022年上半年訂婚。訂婚當天,，喬海軍看見,，王家拿出10萬元彩禮錢擺在桌上，儀式一結(jié)束,，又把錢收走了,。任美芳2024年6月在與朋友的聊天中提到，這筆彩禮錢被王力存了起來,，她生孩子時用了一部分。

兩家依照當?shù)亓曀邹k了婚禮,，寓意女方離開娘家,、嫁入夫家。2022年7月的一天，王力從任家把任美芳接走——當時任美芳的床上鋪滿娘家女性親友給她納的鞋墊——來到二十公里外的王家門口,，舉行拜堂成親的儀式,。

王力家緊鄰麻田鎮(zhèn)中心文化廣場，是鎮(zhèn)上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儀式現(xiàn)場只有男方父母,，任父任母沒有出席?！拔覀冞@的規(guī)矩,，（女方）父母不能去男方家參加女兒婚禮?！比沃緜セ貞?，那天他和任家二十多位隨行親屬坐在臺下觀禮，見證任美芳出嫁,。

任美芳父母的床頭柜上,，留有三人合照。（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 攝）

3無可挽回的婚姻

結(jié)婚近兩年間,，任美芳在網(wǎng)上發(fā)布過丈夫和公婆的視頻,，但很少透露婚姻細節(jié)。

任志偉意識到妹妹和妹夫婚姻異常,，是在任美芳生完女兒之后,。他回憶，2023年底,，任美芳坐完月子,，和孩子一起回娘家，稱在夫家?guī)Ш⒆印斑B口熱飯都吃不上”,。2024年春節(jié),，任美芳和孩子在娘家過年，其間丈夫并未登門,，春節(jié)后她抱著孩子回到夫家,，發(fā)現(xiàn)換了鎖。

任志偉說,，是妹夫先提出要離婚,。2024年春天，他帶妹妹去過一次縣民政局,，因任美芳還在哺乳期,，又哄著王力，離婚手續(xù)沒辦成,。

“離就離了吧,?！比沃緜ド趿Φ臍猓X得他沒盡到丈夫的責任,。但他也沒聽妹妹談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

到了夏天，任志偉聽妹妹說,，離婚會舍不得孩子,，只是自己沒能力帶。任志偉提出,，可以把孩子給他養(yǎng),。任美芳先答應(yīng)了，后來又回絕,，“哥哥你也沒結(jié)婚,，我不能拖累你?！?/p>

“她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任美芳的發(fā)小郭蓉（化名）告訴任志偉,，她在2023年見過任美芳兩口子,，當時不知道二人感情不好，任美芳也沒說王力有不是之處,。

2024年6月28日下午,，任美芳和王力正式離婚。那些天,，郭蓉與任美芳一直有聯(lián)系,。二人的聊天記錄里，任美芳多次提及不想離婚,，但還是坐上王力開往民政局的車,，二人先用結(jié)婚證給不到一歲的女兒上了戶口，再領(lǐng)了離婚證,。

“我一直勸她不要同意,，但她說沒有余地了，對方想盡辦法離,?！惫馗嬖V南方周末記者，不清楚二人的婚姻為何不可挽回,，考慮到任美芳婚后沒工作,，曾勸其爭取經(jīng)濟利益?！八o他家生了個孩子,，當初10萬元的彩禮（男方拿了回去）,，現(xiàn)在得要回來,。沒有10萬,，6萬也行，但沒有,，（男方）一分錢不給,。”

王力未回應(yīng)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請求,。9月18日,，他在網(wǎng)絡(luò)社交平臺發(fā)帖，稱和任美芳婚后有過一段恩愛時光,，懷孕期間“我和我父母都盡心竭力讓她在家生活舒服”,，直到女兒出生，任美芳和王力的母親之間有了隔閡,。至于二人離婚,，他稱是“同床共枕的人不停懷疑”的結(jié)果，也是任美芳以死相脅,。

“她自來了我家,，我一天沒對她不好過?！?2月17日,，王力的父親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兒子在工地沒日沒夜地掙錢,，他和妻子作為家中長輩伺候兒媳,，把飯“一碗碗端在床邊”。

“（任美芳）除了生個孩子還付出啥了,？”王力的父親稱,，王家沒有拿回彩禮錢，從二人結(jié)婚到任美芳去世,，紅事白事來往吃喝大多是他付錢,；任美芳離婚后沒分到財產(chǎn)，因為財產(chǎn)“都是我的”,。

二人在民政局備案的離婚協(xié)議書顯示,，女兒由王力撫養(yǎng)，“從此與甲方（任美芳）無關(guān),，甲方探望女兒時須提前告知乙方”,。結(jié)婚期間的債務(wù)，離婚后由王力承擔,。

4難以探望的孩子

領(lǐng)完離婚證,，任美芳讓郭蓉替她保密,。當晚，聊天記錄顯示,，她又讓另一個發(fā)小保密,。后來，她與第三位女性朋友說起,，也希望對方保密,。大約半個月后，她才把正式離婚的消息告訴任志偉,。

她很少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親友談?wù)?，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向網(wǎng)友傾訴。一個多月后,，任美芳的二哥原翠軍在短視頻平臺看見妹妹直播,，才知道妹妹的這場變故。

原翠軍沒與任美芳一起長大,，只在逢年過節(jié)親戚聚餐時與妹妹見面,。得知妹妹離婚那天，2024年8月4日,，他在太原的富士康工廠上班,，任美芳也在太原，二人約在任美芳的出租屋里吃了頓飯,。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與妹妹單獨見面”。

當時任美芳的狀態(tài)并不好,，“一見面就說自己不想活了”,。任美芳和原翠軍說，她不想離婚,，想念孩子,，還生了病，只是難把這些事告訴家人,。

原翠軍才知道,，任美芳在孕檢時查出患有傳染病。沒人能說清任美芳為何染病,，但這種病的攜帶者常被冠以“生活不檢點”的污名,。

“去醫(yī)院治就好了?！痹滠娪X得事情可以解決,，便給王力打電話，想替妹妹說和,?！暗珜Ψ綌蒯斀罔F地說,，離婚與我妹的病無關(guān)，也不可能再復(fù)婚,?！?/p>

于是，原翠軍建議妹妹在太原找工作,，遠離村里的家長里短,，鼓起勇氣重新開始。

“頭兩天還說得好好的,，以后在太原找工作，還租好了房子,?！痹诠氐幕貞浿校蚊婪茧x婚后也曾打算重新開始,，沒想到還是出事了,。受訪親友們認為，見不到孩子令任美芳情緒激動,。

離婚后,，任美芳多次與朋友談起想念孩子。6月27日,，她對郭蓉說,，想孩子想到不行。6月29日凌晨,，她在短視頻平臺上發(fā)了離婚證照片,，并配文：“我的寶貝閨女啊，我永遠是你媽媽,，媽媽舍不得你,，但我……”

7月11日晚上，她從太原趕到麻田鎮(zhèn),，打算看女兒,，并和王力復(fù)婚。但第二天,，她對朋友說,，在王力家門口等了五六個小時，沒見到人,。

王力的父親稱,，離婚后四十天，任美芳看了四次孩子,，“前三次來我家找孩子都進了派出所”,。他解釋,，離婚協(xié)議規(guī)定，任美芳想看孩子得通知王力,，至于進派出所,，是因為“她來了我家以后她不走”。

在他看來,，任美芳探望孩子時情緒激動,，有時甚至說要抱著孩子一起怎么樣，因此“不能讓她隨隨便便一個人看孩子”,。

“假如我直接去他家抱走孩子,，是不是犯法？”任志偉事后打開妹妹的手機,，發(fā)現(xiàn)8月9日15:55,，任美芳曾發(fā)消息給左權(quán)縣一位律師。此前幾天,，她向這位律師咨詢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問題,，并計劃8月9日見到孩子后，回縣城與律師商量要回撫養(yǎng)權(quán),。

18:28,，律師問任美芳，是否還來辦公室,。他不知道,，兩個小時前，任美芳已在前夫家樓道里服下農(nóng)藥,。

次日,，救護車載著已腦死亡的任美芳開往王力家。親人希望她的孩子能見母親最后一面,，但未能如愿,。

“我們離開麻田時，連著壞了三臺車,，當時我在想,，是不是我妹看不見女兒，所以死后也不愿意離開這里,?！比沃緜フf。

2024年11月,，山西晉中,，任美芳家客廳。（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 攝）

5安慰與紀念

通過配陰婚，任美芳葬在了麻田鎮(zhèn),。在親人眼中,，這是對她身后事最好的安排。她的兩場婚禮,，甚至是同一家婚慶公司操辦的,。

消息傳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激起一片罵聲,。網(wǎng)友們說,，任家是為了掙陰婚彩禮錢，將任美芳的遺體賣了出去,。

面對南方周末記者,，任志偉多次解釋，陰婚是當?shù)馗畹俟痰牧曀住?8歲的喬海軍參加過“記不清多少次”的陰婚儀式,，11月上旬,，他離開任美芳的墳?zāi)购笳f，最近周邊礦上有沒結(jié)婚的男性去世了,，到時候又會有一場陰婚。

歷史記載和學者調(diào)查佐證了任家的自辯,。人類學家鄧國基曾表示,，“華人都認為人死后靈魂就會去下面，下面的靈魂也跟我們?nèi)艘粯佑猩鐣?。如果你生前還沒有結(jié)婚,，下去是會孤單的。陰婚本身的功能是安慰死者,，也安慰活人,。”（詳見南方周末2021年1月報道《民間冥婚調(diào)查：“根深蒂固的是中國人對死亡的理解”》）

更多網(wǎng)友選擇其他方式表達安慰,。不少女性在任美芳的短視頻賬號留言,，訴說自己的不幸與同情：“我云南遠嫁山西，熬了20年的婚姻,，去年離婚了,，凈身出戶。離開了的婆家,，回不去的娘家,，我沒有想過死，我要好好的活著,?！薄吧得冒。郧拔乙哺阋粯拥慕?jīng)歷,，也是一樣熬過來了,，你為什么那么想不開呢,。”

幾乎每天晚上,，任志偉都要在網(wǎng)絡(luò)直播中回答網(wǎng)友對此事的疑問,。網(wǎng)友鼓勵他為妹妹討說法。他以父親的名義,，起訴王力及其父母侵犯任美芳的生命權(quán),、身體權(quán)和健康權(quán)；左權(quán)縣人民法院已受理該訴訟,，將于年內(nèi)開庭,。

廣東汕尾網(wǎng)友劉琦琦制作了幾本紀念相冊，其中一本取名為“果任兒意難平”,，里面有任美芳和孩子,、家人的合照。

劉琦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她是一位以制作電子相冊為業(yè)的單親媽媽,，曾遭遇家暴，原生家庭不好,，但她沒有想過輕生,。看見任美芳的故事后,，劉琦琦“想以自己的方式給她家人一些安慰”,。

如今，這本相冊就擺在任美芳家中的沙發(fā)上,。這個家里依然掛著任美芳出嫁時張貼的“囍”字,，但當時鋪的紅色地膠已斑駁，被一塊塊黃土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