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甘肅省臨夏州康樂縣阿姑山村發(fā)生一起慘劇,。80后母親楊改蘭，用鈍器殺死四個親生骨肉之后，喝農(nóng)藥自殺死亡。9月4日，在料理完家人的后事之后,，這個女人的丈夫李克英也被發(fā)現(xiàn)服毒自殺死亡。

面對這起慘劇,，大部分人似乎就已經(jīng)有意或無意地認同了一個結論：是貧困導致了這個家庭的悲劇,。很少有人質(zhì)疑這個看起來理所當然的結論。說來也不奇怪,，畢竟,，通過記者的探訪所得的信息有限，人們能夠一眼看到的東西,，只有那破敗的房屋,、近乎赤貧的生活。只是,，這個結論真有那么理所當然嗎,？

從常識的角度思考，這家人并不是最近才突然變得貧困的,。在2013年底低保取消之前，近乎赤貧的日子已經(jīng)持續(xù)多年,，如果真是貧困導致這場悲劇,，那么為何楊改蘭不選擇在此之前或之后，而選擇在8月26日自殺呢,？顯然,，這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因為,，就算真正壓死駱駝的是千鈞重擔,，但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才最為關鍵,。

我閱讀過不少關于自殺研究的社會學著作,，也專門讀過研究農(nóng)民自殺的著作,。從社會學的調(diào)查來看，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可以證明,，自殺與貧困存在必然聯(lián)系,。否則，三年困難時期,，應該是自殺人數(shù)比較多的時期,，貧窮的地方應該比富裕的地方出現(xiàn)更多的自殺者。事實上,，農(nóng)村婦女自殺人數(shù)最多的時期,，出現(xiàn)在上個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那個時候,，農(nóng)民的生活相對過去,，有了比較大的改善。中國農(nóng)村婦女自殺最活躍的地區(qū),，經(jīng)濟狀態(tài)也未必是最差的,。所以，猜測貧困導致自殺,，僅僅就是個猜測而已,，沒有那么理所當然。

在貧困導致自殺慘劇的觀點下,，很多人把矛頭對準了政府扶貧不到位,、取消楊家低保一事上。為了應對輿論質(zhì)疑,，9月9日,，康樂縣政府新聞辦公室弄了一個情況通報。我發(fā)現(xiàn)這個通報提供的數(shù)據(jù),，也剛好證明了上面所說的觀點：即貧困和慘劇沒有必然聯(lián)系,。因為，楊家在2013年12月被取消低保,，正是政府通過入戶調(diào)查表明,，楊家那一年的平均收入已經(jīng)高于低保標準，所以核銷了他們家的低保,。一直到慘劇發(fā)生,，這個家庭的低保資格都沒有恢復。換句話說,，當?shù)卣氖杖霐?shù)據(jù)似乎是說,，慘劇并非發(fā)生于楊家經(jīng)濟最困難的時期。

這真是個諷刺的證明啊，因為一旦贊成貧困和慘劇沒有必然聯(lián)系,，好像是為當?shù)卣q護,。但我并無此意,。恰恰相反,，我想說，這種淺表歸因,，很有可能遮蓋掉更為重要和深入的信息,，也容易誤導追責的方向。當?shù)卣峁┑臄?shù)據(jù),，是為了應對輿論質(zhì)疑。很多人是不相信的,。我也一樣存疑,。

暫且放下數(shù)據(jù)是否真實這事，其實除了低保外,，楊家和地方政府之間還有一件事也一直在較著勁,。這事在我看來,，跟低保一樣重要,，甚至更為重要,，只是在低保疑云的焦點之下，被大多數(shù)觀察者忽略了,，這就是楊家的危房改造,。從2013年開始，各級鎮(zhèn),、村里的干部頻繁到楊家動員，要對他家進行危房改造,，一直到2016年4月,，已經(jīng)動員6次之多。但,，楊家的危房一直沒改成,。政府通報說，主要不是我們不積極,，而是戶主楊滿堂總以補助資金少,、自己拿不出錢為由拒絕，加之楊蘭芳極力反對。

在扶貧過程中,，危房改造是一項重要的指標,，而且是一眼就能看見的東西。在數(shù)據(jù)上,，很容易造出數(shù)字證明一個家庭不是低保戶也不是貧困戶,，但低矮破爛的土房子卻不太容易掩蓋。搖搖欲墜的危房就擺在那里,，它那丑陋的樣子時刻都在提醒人們：這個家還很貧困,、需要低保。在網(wǎng)絡上,，有康樂縣的網(wǎng)友貼出一所破爛房子的照片,，質(zhì)問當?shù)氐墓賳T，為何住這種房子的人得不到扶助,？這樣的質(zhì)問,，無疑會給當?shù)毓賳T帶來壓力。更何況,，康樂縣阿古村，一直被當?shù)刈钥錇榫珳史鲐毜牡湫?。像楊家這樣的危房,，不是在打“精準扶貧”的臉嗎？這是給扶貧政績抹黑啊,。

對于甘肅這樣的窮省,，扶貧政績直接影響官員的升遷。2013年9月,，甘肅省啟動“1236扶貧攻堅行動”,。這個行動確定，提前脫貧的扶貧工作重點縣,，原有扶持政策不變,，縣委書記和縣長優(yōu)先提拔重用。相反,，延期摘帽或扶貧不力的,，先摘掉縣委書記、縣長的“烏紗帽”,?？梢韵胂螅@樣的政績考核,，一方面當然會加大當?shù)毓賳T扶貧動力,，但另外一方面,，這種考核也很有可能會形成形式主義和造假之風。實際上,，為了讓上級考察時看到自己的扶貧政績,，有些地方政府官員簡直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據(jù)說,，有個地方讓一些小學生披著裝化肥的白塑料袋，趴在領導路過的山路上,，遠遠望去,，山坡上盡是“美羊羊”。

楊家從低保戶變成了非低保戶,，也已經(jīng)不是貧困戶,，但危房卻實實在在擺在那。我們不知道當?shù)馗刹亢蜅罴?，在危房改造上是如何博弈和討價還價的,。在通報中，順著人們相信貧困導致慘劇這個觀點,，當?shù)卣米哉f自話的數(shù)據(jù)證明楊家非貧困戶,，從而撇清了所有責任。但這個數(shù)據(jù),，卻沒法遮蓋住危房這一看得見的貧困標志,。危房改造這事在提醒我們：鬧劇和悲劇，可能源自扶貧不給力,，但同樣也可能源自扶貧政績壓力,。所以，除了低保一事外,，必須繼續(xù)追問，危房改造和慘劇之間是否有關聯(lián),。

楊改蘭在生命垂危的最后階段,，跟她的堂姑楊雪麗提到一句：“全莊全隊的人都在告我?！边@話到底指的是什么呢,？隨著死者的離去，也許它會成為永遠的秘密,。不過在這個秘密未解之時,，把所有的責任都甩給貧困兩個字，恕我直言,，實在過于輕飄,。更令人不安的是,，當?shù)卣旧线@股輕飄的民意“風口”，幾乎把責任甩得一干二凈,。在逐條研讀當?shù)卣P于這起事件的通報時,，我的感受是極其悲涼和憤怒的。整個通報3200字,，當?shù)卣噲D給出的信息就只有5個字：我們沒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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