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解局]誰主香港,？

昨日,，島上發(fā)了一篇就香港局勢對談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鄭永年的文章（[解局]對話鄭永年：香港風波將如何收尾？）,。不少島友看過后,，對鄭教授提到的“二次回歸”探討頗多。

今日再推一文,，接續(xù)前文思路,，將香港局勢的前因后果再做拆解，一起來看,。

對香港觀察者來說，香港的局勢發(fā)展到今天,，并不是那么令人震驚,。

這么多年來，香港的抗議活動從未間斷,，甚至有人說,，香港是名副其實的“抗議之都”。

既然如此,，真正令人震驚的是什么,？乃是抗議活動的暴力化。

按理說,，香港是中產(chǎn)階級居多的富裕城市,，民眾較為理性，抗議相對平和,。但現(xiàn)在情況完全不同，暴力化已經(jīng)成為不可扭轉(zhuǎn)的大趨勢,。

局勢發(fā)展到今天,，人們必須選擇支持哪一邊。人們需要花大力氣去理解“何從何去”的問題：香港發(fā)生了什么,？何至于如此不可收場,？香港的未來在哪里,？

上述問題終將匯成一個根本性一問：誰主香港？

1

1997年香港主權從英國回歸中國,，實行“一國兩制”,。那么,，是中國在治理香港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實行“一國兩制”,，中國只享受主權,，沒有治權，“港人治港”,，治權在行政長官和香港政府手里,。

如此，中國只在大多數(shù)領域享有“名譽主權”,，實際主權則少而又少,，且多表現(xiàn)在有限的外交領域,，即使是駐軍也只具有象征意義。就治理而言,，最具有實質(zhì)性的法律體系并不在中國的主權之內(nèi),。

即便在維持“一國兩制”上,，中國內(nèi)地也沒有像西方所說的那樣，積極介入香港事務,。實際情形是,，為了維持“一國兩制”，內(nèi)地把大量的好處向香港輸送,，以期維持其繁榮,，至少是經(jīng)濟上的,。

此外，社會,、經(jīng)濟和民間層面的交流和來往大大增加,，這些能夠?qū)ο愀劢?jīng)濟產(chǎn)生影響，但對香港的治理制度和能力沒有實質(zhì)性影響,。

2

是香港政府在治理這個城市嗎,？也不是。這里涉及諸多制度設計因素,。

就權力結構而言,，香港在立法方面只有不到一半的權力屬于行政當局，且這部分權力是通過“建制派”達成的,。

行政當局對司法則完全沒有權力，整個司法系統(tǒng)幾乎仍舊掌握在“隱居”的“港英當局”手中,。在行政系統(tǒng)中,，除了特首，其他幾乎均從港英當局“整體”接收而來,。

再看政治權力的來源，問題更大,。香港基本上“無政黨政治”,，也就是特首的產(chǎn)生和政黨之間沒有必然的有機聯(lián)系。在實踐層面,，特首不得不把“公務員”體系當作政黨使用；在運作過程中,，這使得行政中立成為不可能,。

一旦特首被“政治化”，公務員系統(tǒng)也不得不政治化（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并且這種政治化更有可能和特首的政治意向背道而馳。這次公務員系統(tǒng)很多人公開向特區(qū)政府施壓,、分歧表露無遺,，便是典型案例。

恰是因為“無政黨政治”抽離了堅實的政治（政黨）支持,，特區(qū)政府往往很難有所作為,。即使是具有善意,、實際上也能改善香港狀況的政策,，也很難有好的結果。首任特首董建華的住房政策的流產(chǎn),，就是很好的案例。

3

是香港人民在治理香港嗎,？也顯然不是,。香港人一直在爭取他們理想中的“港人治港”，即“雙普選”,。但因為各方面的較量,，迄今并沒有什么結果,。

不過，應當指出“雙普選”也只是一個理想的“設想”,，因為也有太多的經(jīng)驗表明,，即使實現(xiàn)了“普選”,，也并不見得會出現(xiàn)有效的治理。

更為嚴重的是,，通過“自下而上”的社會運動來爭取既定目標的達成，這個過程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

其一,，“眾口難調(diào)”,，人們希望“一步到位”，但往往難以使各方達成妥協(xié)。在爭取過程中,，抗議者并非沒有機會實現(xiàn)他們的訴求,，但因為沒有妥協(xié),，所有機會都付之東流,。

其二,，抗議演變成暴力,，發(fā)展成為破壞性極強的“為了抗議而抗議”的社會運動,，或者運動型社會。如此,，就形成了抗議者“你不順我意，我也絕對不讓你做事情”的心態(tài),，造成了政府和抗議者的嚴重對立,。

4

那么是外國勢力在主宰香港嗎？要清楚地意識到,，香港是國際化的都市，外國勢力的存在和介入并不奇怪,。

長期以來,，這座城市一直是東方信息中心,，很多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都有強大勢力的存在,。只要香港是開放的，外國勢力一定會在,，并且會努力地去影響香港的發(fā)展。

就外國勢力來說,，尤其要強調(diào)英國的角色,。香港曾是英國的殖民地。很大程度上,，九七回歸之后,，香港只是從英國的“直接殖民地”轉(zhuǎn)變成為“間接殖民地”。

除了部分文字和字面文章（甚至包括《基本法》）,，香港并未沒有發(fā)生重大變化（尤其是制度上的變化）來體現(xiàn)港人自治或者中國主權,，各方努力秉持的只是香港的“法治”,。

無疑,，“法治”是香港的制度本質(zhì)和秩序基礎。但正是這個“法治”系統(tǒng),，儼然成為維持既得利益（尤其是英國利益）的最佳工具。不僅如此,，因為是“間接殖民地”,，英國或其他外國勢力坐收漁翁之利時，不用負任何責任,。

今天,，這套“法治”體系已經(jīng)演變成外國勢力固若金湯的“話語權”,，它既是特區(qū)政府最有效的“監(jiān)督者”，也是香港變化最有效的阻力,。

不過，這絕對不意味著這套“法治”需要退出歷史舞臺,。這里的問題也是“誰主”“法治”？比較一下二戰(zhàn)之后從殖民地獨立出來的國家的不同作為,，就可以清楚看到要如何處理殖民地遺留下來的制度遺產(chǎn)了。

一些國家完全保留了原來殖民地的制度,，并且跟著原宗主國實行西方式民主，但成功案例寥寥,，失敗案例比比皆是,。

也有國家實行“去殖民地化”。不過,，因為方式不同，結果有好有壞,。一些國家簡單粗暴,，廢除了所有制度遺產(chǎn),，但新的制度建立不起來,，不僅影響了和西方的關系,，最終制約了本地的發(fā)展,。

也有正面案例，新加坡最為典型,。在獨立之后，新加坡進行了有效的去殖民地化,，保留積極遺產(chǎn),，去除消極影響,。新加坡的“法治”體系，就是在殖民地遺產(chǎn)的基礎之上發(fā)展起來的,。

新加坡的成功經(jīng)驗只有幾個字：牢牢把“法治”掌握在自己手里,。新加坡自獨立以來，在涉及主權和國家重大利益的問題上,，從來毫不含糊,，總是竭盡全力保護之，甚至不怕“得罪”任何一個國家,。

這和香港的“法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很大程度上說，香港的“法治”能夠有效保護原來殖民地者利益,，但很難增進香港本身的利益,。

5

自然,，這套“法治”的維持也和香港本身的既得利益有關,。這里的問題是，香港是這些既得利益在統(tǒng)治嗎？可能也不是,。

很顯然,，他們理論上是香港的統(tǒng)治精英，并且香港的發(fā)展是他們的切身利益,。但同樣是因為制度設計缺陷所致,，這個既得利益階層只追求利益，不用承擔任何政治責任,。

這些年來,，往往出現(xiàn)既得利益者“有利益一哄而上，面臨問題全身而退”的局面,?！胺ㄖ巍睂鹊美娑跃哂型瑯拥倪壿嫞础胺ㄖ巍笔潜Ｗo他們利益免受損失的最有效武器,。

考慮到現(xiàn)在香港根深蒂固的既得利益,，是在港英當局時期成長起來的，這個邏輯并不難理解,。

對所有這些情況,，中國內(nèi)地并非不了解，也因此想要做出改變,。但從現(xiàn)實來看,，因為實行“一國兩制”，所以內(nèi)地很難改變往日香港的殖民地遺產(chǎn),，只有香港本身才有這個能力,。不過，現(xiàn)實似乎剛好相反,。

如上所述,，因為各種制度因素，治權并不在香港人手里,，也不在特區(qū)政府或者香港社會。更為嚴重的是,，一些香港人把這種局面歸咎于中央政府，也因此把矛頭對準了中央政府,。

在實際層面,，回歸之后，殖民地式的教育不僅沒有改變,，反而變本加厲,。從前的民主運動還有些“反英”的味道,，現(xiàn)在則轉(zhuǎn)向了反祖國大陸。國家認同完全走向了反面,。

要清楚地意識到,，這些年來抗議者的主體便是九七回歸之后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他們也是現(xiàn)在“港獨”力量的主體,。

正因為如此,，本來是一體的“一國”和“兩制”便分離開來，內(nèi)地方面強調(diào)“一國”,，香港方面則強調(diào)“兩制”,，而特區(qū)政府夾在中間，無能為力,。

6

為了化解這種僵局，這些年中國內(nèi)地也開始進行積極主動的政策調(diào)整,。大灣區(qū)建設便是很好的例子,。這無疑是正確的方向。

在“一國兩制”遇到困局的時候,，對內(nèi)地來說,，需要回答的問題是：“一國”能夠做些什么？大灣區(qū)這樣的發(fā)展計劃,，本就是通過內(nèi)地的單邊開放政策，通過社會經(jīng)濟的方式來逐步化解矛盾,，以期最終解決問題,。

不過，在官僚層面,，人們并沒有深刻理解這個問題,。官僚層面趨向于想通過改變“兩制”來解決問題。這次推出的“逃犯條例”就是典型的例子,。

因為之前有“23條”的經(jīng)驗,，推出“逃犯條例”的社會回應應當是預期中的，但官僚層面沒有足夠的考量,，還是匆匆忙忙推出來了,。

無論如何，在不存在一個有效的治理主體的情況下,，香港產(chǎn)生今天這樣的“權力真空”局面并不奇怪,。

香港特區(qū)政府不僅受制于來自內(nèi)部的各種制約，包括源自制度設計的權力制約和來自社會力量的制約,，更受制于外部外國勢力在“法治”旗號下的制約,，導致了實際上的“無政府狀態(tài)”,。

同時,，盡管追求“公益”成為不可能,，但還是有人在大力追求“私利”，那就是隱形的老殖民地者和既得利益者,。追求公益的“不作為”和追求私利的“有作為”，便造成了今天香港的現(xiàn)實,。

今天,，經(jīng)過如此長期激烈的社會抗議運動,，香港所面臨的諸多矛盾都已經(jīng)充分暴露出來了,，即使那些沒有浮上臺面和隱藏在背后的,，人們對它們也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但這并不等于問題可以得到解決,。香港問題的有效解決，仍然取決于回答“誰主香港,？”的問題,。

既然所有這些問題是香港缺失政治主體的結果,，在沒有一個政治主體出現(xiàn)之前，沒有人會天真地認為,，香港會出現(xiàn)穩(wěn)定的局面,，這些問題會得到解決。

更為重要的是,，今天的香港已經(jīng)完全不是回歸之初的香港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香港也不能再回到原點,。對中國內(nèi)地的挑戰(zhàn)便是：如何使香港實現(xiàn)“二次回歸”？

文/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