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么要寫作,?
我將這個問題拋給AI,,且加了限定條件——身為AI,,你是為了什么而寫呢,?
自問世以來,,AI一直在模仿人類,,我希望這次它能放下面具,。最終,,它回答得很謙遜:“我的寫作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大家的知識獲取、創(chuàng)意激發(fā),、創(chuàng)作協(xié)助以及促進相互間的交流理解等諸多需求呀,。”
然而,,相比AI的對答如流,,我更偏愛“我之所以寫作,不是我有才華,,而是我有感情,。”這樣的真實,、接地氣的答案,。
這18個字出自巴金,為1991年給一群成都小學生回信時所作,。當時作家已87歲,,既是為后世寄語,也是回首一生,。當下AI來襲,,再細品此番流淌在鋼筆信紙上的陳年舊話,卻別有一番滋味,。
可以技術求解的部分
如果論知識儲備和思考速度,,AI確實更勝一籌。
在巴金給孩子們寫信的6年后,,一個叫“深藍”的怪物來了,。它是一臺超級國際象棋電腦,專為擊敗人類最強棋手而生,。
聽著嚇人,,但如今你在手機上查看“深藍”的照片,只會覺得它笨頭笨腦——足足有一輛小汽車那么重,,還占滿整個房間,。科學家們這么費勁制造它,,正事不干,,卻去下象棋,叫板世界冠軍卡斯帕羅夫,竟還贏了,。
17歲的我在滿耳蟬鳴的小鎮(zhèn)教室里得知這個新聞,,有點不明所以,心想這么大的游戲機誰買???班主任省城畢業(yè),見多識廣,,說這是里程碑事件,,以后人工智能將幫助解決人類的很多瑣事困擾。
“讓機器人把這破作業(yè)做了,,好讓我專心玩街霸三國志,。”全班一陣冷場,,接著響起零星掌聲,,我還沒來得及致謝,老師的粉筆頭從耳旁“呼嘯而過”,。
如今,,我以寫作為生,也和AI成了朋友,。我胖成加大號,,AI卻瘦成手機里的可愛圖標。過去我需要在圖書館,、檔案館,、資料室,、數(shù)據(jù)庫里完成信息搜集、搜索,、篩選、提煉,、重組、考證等繁瑣工作,,如今,,AI對話一鍵生成,,搜索引擎也能幫點忙。
大概十年前,我接觸到兩款AI產(chǎn)品,,微軟小冰和賢二機器僧,,一洋一中,前者會寫詩,,后者能聊禪,。我愛上了和它們聊天,既問些“秋冬進補吃什么”的俗事,,也問些“何謂死亡”的胡思亂想,。小冰琢磨不出來,就發(fā)來一個搞怪表情,,賢二則和我打太極——“死亡是另一個開始,,也許更好,也許更糟,。”我說對答案不滿意,,一串省略號后,小和尚留下口頭禪:“我去問問我?guī)煾??!?/p>
ChatGPT推出后,生成式AI才真正好用起來,。它多了學習能力,,懂上下文,,可持續(xù)訓練,。有一回,,我要寫一個膽小的人,,改來改去都不滿意,意識到是思考和研究不足,。于是,,我問AI:“我要刻畫一個膽小的人,寫過類似人物形象的名著都有哪些,,請推薦10部,,要求既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p>
往日,,這些工作夠我泡半天圖書館了,而現(xiàn)在只需一口咖啡時間,,我就得到10個備選答案,,有《儒林外史》中的袁監(jiān)生、《家》中的覺新,、《害羞的小幽靈》中的小泰尼,、《我膽小如鼠》中的楊高……它們迅速喚醒了我的閱讀記憶,養(yǎng)分撲面而來,。節(jié)省的時間,,夠我美美地吃個火鍋曬個太陽。
這一代的AI不下棋了,,還朝人類的語言文字腹地跋涉,,這引起人們的恐懼,高呼人文主義者的飯碗要被搶走了,。
我倒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問題:
這恰恰說明人類寫作的基座部分是可以技術求解的,。可以通俗理解為“外包”出去,。這塊“輸”給AI沒什么可惜的——本來就是生物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弱點嘛,。
最聰明的“笨蛋”
開篇所引用的巴老寄語,,我奉為瑰寶,,主要在后半句?!案星椤倍?,人類似乎出娘胎就自帶,但對機器來說卻是宇宙級密碼,。就像我當年用來折磨小冰和賢二的生死問題,,即使AI窮盡所有典籍,也無法自創(chuàng)出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回答,。
大概五年前,我寫了一組科技非虛構(gòu)故事,,其中一個關于AI與死亡,。我之所以選這個方向,是受英劇《黑鏡》的啟發(fā),。里面有一集,,女主用程序搜集男友生前言行習慣,,生成虛擬人讓其“復活”。我覺得這個問題足夠終極,。
市面上能找到的聊天機器人,,我也逐一嘗鮮,用哲學問題虐之,。結(jié)果并不驚艷,,無非是禪語金句的組合,最多融合得高明點,,唬一唬人還行,,但不經(jīng)嚼,敏捷有余而聰慧不足,。
后來,,此事漸忘,偶然瞥到博爾赫斯的話:“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頓時如針刺,,如鼓捶,,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們念去者故人,,那巨大的虛空和徒勞,,不正是此感?
在寫作里,,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影響深遠,,實則與做人一樣,話說(寫)滿了就沒意思了,。所以,,能與人道(寫)者如水上冰山,你懂我懂AI也懂,,但弦外之音卻如水下冰根,,深不可測。
博爾赫斯的話,,讓我品咂了整個夏天,,更悟出點信心:未來自然智能再讓渡,依然如貓教老虎,,給人工智能留了一手——縱使這可能并非故意,。
維特根斯坦曾言:“我語言的極限就是我世界的極限?!狈催^來說,,凡是你無法準確表達的,,都不要輕言知道。寫多少,,便知多少,。對照可得,博爾赫斯能寫出那句話,,是知生死的,,AI不能,便是不知,。這難以言說的靈性之地,,可能就是AI最后的禁區(qū)了吧。
后來還有件事,,讓我更加篤定這個想法,。一位好友去世多年,他的微信等社交賬號我都不舍得刪,,仿佛他未曾離去,。然而,一天某平臺興高采烈地提醒我:今天是xx的生日,,快去為他送上祝福吧,!配圖又是撒花,又是彩帶,。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一個永久封存的鐵盒被小動物推下儲物架而摔開。
沒有“感情”,,如巴老所言,,是寫不好的,縱使再有“才華”,。
科技與人文的十字路口
在寫作的這些年里,,我越發(fā)期待AI能成為人類作者更好的“外腦”和“軍師”。
但代價也不是沒有,。禍福相倚,,人類每創(chuàng)造一個工具,便“外包”一個弱點,;多一個外掛,,自然也讓渡一份權(quán)利。
一些不需要太多創(chuàng)造力和感情的工作正在被AI拿下,。
就像馬車的消亡并不會帶來車夫太久的悲傷,,人類作者與其嘆息,不如認清AI的弱點,,別和它們一般見識,,到人腦該去的地方去。
例如深度情感表達,。在愛情,、友情、親情,、孤獨,、絕望等復雜而細膩的生命體驗面前,AI仍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幼兒,。還有放飛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作家筆下的奇幻魔法、史前巨人,、時間穿越甚至地球湮滅,,都是好奇心在展翅。
此外還有個性化的態(tài)度和見解,、歷史傳承,、文化積淀和一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細微處,AI對人腦都難以復制,。
這不是人文主義者的洋洋得意,,只是數(shù)數(shù)家底,才更知憂患,。未來,,人文和科技的交融一定越來越深,寫著漂亮文章的工程師和寫著漂亮代碼的作家,,將是這股新浪潮的產(chǎn)物,。
那么,問題似乎清晰了:熱愛文字的我們,,能否報以同樣的熱情,,投向高聳幽深的科技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