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我為什么回答不了牟其中去哪兒過年
(夏宗偉)
去哪兒過年?這個問題總能噎住我,。
對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答案似乎都很簡單:和父母過、和老婆、老公,、孩子過,。我總是那個例外。今年,,也不例外,。這句話倒向繞口令。關(guān)于過年的問題,,也像繞口令一樣纏住了我,。
有一天,老牟突然問我:“你在哪里過年,?”他大概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著春節(jié)怎么過,、什么時候回家、買哪天的飛機票,、搶哪天的火車票,。他的無心一問,我又開始陷入了新一輪的莫名恐慌中,。
我努力回想著這十八年來每個春節(jié)的點滴,,我刻意讓自己想起一些細節(jié),好證明自己曾經(jīng)這么一年又一年地走過,,又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拋棄過去的冷寂,、孤獨。
十八年來的每一個春節(jié),,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考驗:考驗我究竟有多堅強,,也檢驗著我的抵抗力。在外人眼里,,我是極其要強的,。無奈,過年這種事,,是我的軟肋,。
18年前的冬天,父親意外過世,。母親早在我高考那年的春天就走了,。我頓時成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失去了一種心理依托,,成了一棵浮萍,。雖然我有眾多姐姐,但你知道,,姐姐始終是代替不了父母給的根。很快,我也因南德案件失去了自由,。從那以后,,我恐懼過年。
這種恐懼到來的程度和速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在看守所里過了兩個春節(jié)。在那種情況下,,過年連儀式都不是,。我極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驕傲。
大年初一早上,,我會由里到外換上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在有限的衣服中挑出最漂亮的。漂亮的新衣服可是我心里對美好新年的全部想象和回憶,。
小時候,,媽媽隨舊俗:過年要穿新衣服。我們總是趕在年三十晚上之前洗頭洗澡,,整個人煥然一新,,然后配上大年初一的新衣服,從頭新到腳,。記憶中的大年初一的打開方式是:一睜眼,,就能看見整齊疊放在床頭的新衣服,不知道媽媽什么時候準備好的,,那種驚喜能延續(xù)到下一個大年初一,。
看守所里可沒有這些。更讓人崩潰的是,,看守所里的冬天沒有足夠的熱水供應,,我哪里能洗頭洗澡像樣地過個年?我不服氣,,我非要給自己過個年,。
臨近過年,監(jiān)室的熱水會稍微分發(fā)得多一點,,每個人分到大半盆熱水(平時只能有四分之一盆都不到的熱水),。只有一個蹲坑,蹲坑上只有一個水龍頭,,所以同監(jiān)舍的六,、七個人只能排著隊地依次洗。我一直保留著長發(fā)及腰的習慣,。頭發(fā)長,、費時多,、熱水少。我就主動“搶”著最后一個再洗,,沒人跟我搶水,,也沒人跟我搶位。只是,,輪到我洗的時候,,熱水變成了溫水。我在那兩年發(fā)明了冷水洗頭(不含頭皮部分)+干洗澡的程序,。那點寶貴的熱水,,只有靠近頭皮部分的頭發(fā)才可以享用,頭皮之外的頭發(fā),,就只能冷水伺候,。等頭發(fā)泡沫全部沖干凈之后,再全部放進臉盆里過一遍,,就像撈面一樣,。這樣,所有的頭發(fā)也就暖和了,、干凈了,。
淘過頭發(fā)的水也不能浪費:浸滿毛巾,擰個半干,,開始擦身,,然后打肥皂,一樣可以起很多泡沫,,然后使勁用毛巾不停地搓全身,。這樣的話,牙齒還是會不停地打寒顫,,我會哼些小曲分散寒冷帶來的不自主的顫抖,。摩擦生熱,慢慢地,,身子就開始暖了,。搓到渾身有了熱感,趕緊將沾滿肥皂的毛巾用冷水先沖洗干凈(冷水是可以隨便用的),,再沾上熱水,,擰個半干,開始擦身,。如此反復四,、五遍之后,身上已經(jīng)干凈光滑一垢不沾了,,我竟然還能感到熱意,。那種渾身起熱的感覺,,在當時是極為奢侈的一種享受。在我前面洗完的人齊刷刷地坐在木板通鋪上盯著我看,,看得她們直打哆嗦,。我卻美得樂滋滋的。就像小時候得了很多壓歲錢,,想要藏起來的感覺。
看守所里度過的第二個除夕夜,,我哼著小曲洗著頭,,準備迎接新的一年。猛一抬頭,,看到窗外開始飄起了翩翩雪花,。一股熱流迅速趟過我的身子,時間仿佛靜止了,。這個場景后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除夕夜,,冷水澡,雪花飄……
這是怎樣的一種錯位人生,!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遭遇何種不公,我總告訴自己要像那晚的雪花一樣,,即使飄得冷冷清清,,也要踏踏實實地落地。那一刻,,有一種成就感,。
我似乎在逃避著過年。無論怎么往前追,,都追不回記憶深處的年味,。所以我常常獨自一人在北京過年。雖然是租住的房子,,但年是我的,。我依然會沿襲母親的過年傳統(tǒng):認真地打掃干凈屋子,貼上福字和窗花,。我喜歡窗明幾凈的感覺,,人生不也是要清清白白嘛!除夕夜,,我會給自己做點好吃的,。美好的食物帶動胃的快感,心也會跟著雀躍起來,。于是,,我專門做開胃的年夜飯:麻辣香鍋,。喝杯紅酒,亦醉亦醒,。
這些年的“年”,,回想起來,既有刺骨的冷,、錐心的痛,,但也有放下一切傻到極致后送給自己的幾絲溫馨。
我害怕聽到別人問我:今年過年去哪兒,?
哪里給我有家的溫馨,,我自然就會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