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biāo)題:夏宗偉回憶獄中過年:洗冷水澡 看得她們直打哆嗦
資料圖:2003年11月9日南德集團(tuán)訴訟委托代理人夏宗偉正在接受某媒體的采訪,。 圖/視覺中國
封面新聞記者 王國平
這是牟其中18年來第一個在外面過的元旦,,再過20多天,,他將迎來出獄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
在距離2017年的最后20分鐘時,,夏宗偉在個人微信公共賬號中發(fā)了一篇文章《我為什么回答不了牟其中去哪兒過年》,。
1999年夏宗偉受“南德案”牽連,,在看守所度過兩年,。此后的16年來夏宗偉一直在外為牟其中和南德案奔走忙碌,。
1999年1月7日牟其中在上班途中被捕,第二天被關(guān)押至武漢市第二看守所,。2000年9月1日牟其中轉(zhuǎn)到湖北省洪山監(jiān)獄開始入監(jiān)服刑,。
2016年9月27日牟其中出獄。
出獄3個多月,,不管牟其中還是夏宗偉來說,,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意味著過去18年生活的的結(jié)束,。
對夏宗偉來說,,這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她也早已記不清當(dāng)年每月是如何拎著一個大箱子,,搭乘往返北京—武漢的火車,,還有牟其中每次從高墻里打出來的5分鐘“親情熱線”。
牟其中剛出獄時,,夏宗偉曾擔(dān)心,,18年隔離帶來的最現(xiàn)實(shí)的現(xiàn)狀會給牟其中的心理造成刺激。
其實(shí),,對夏宗偉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新的生活總有措手不及,。
“有一天,,老牟突然問我:‘你在哪里過年?’”
牟其中的這個問題,,夏宗偉沒有答案,她在文章里說:“他大概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著春節(jié)怎么過、什么時候回家,、買哪天的飛機(jī)票,、搶哪天的火車票。他的無心一問,,我又開始陷入了新一輪的莫名恐慌中,。”
夏宗偉說:“十八年來的每一個春節(jié),,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考驗(yàn):考驗(yàn)我究竟有多堅(jiān)強(qiáng),,也檢驗(yàn)著我的抵抗力。在外人眼里,,我是極其要強(qiáng)的,。無奈,過年這種事,,是我的軟肋,。”
對于夏宗偉來說,,18年前不僅面臨著人生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還有家庭的變故。
夏宗偉說,,18年前的冬天,,父親意外過世。母親早在她高考那年的春天就走了,。
“我頓時成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失去了一種心理依托,成了一棵浮萍,。雖然我有眾多姐姐,,但你知道,姐姐始終是代替不了父母給的根,。很快,,我也因南德案件失去了自由。從那以后,,我恐懼過年,。”夏宗偉說,。
在外奔走這些年,,夏宗偉在北京換過很多租住的房子,也沒有社保,。春節(jié)期間,,北京變得很空曠,也很寂寥。
她說,,房子是租的,,但年是她的,“我依然會沿襲母親的過年傳統(tǒng):認(rèn)真地打掃干凈屋子,,貼上福字和窗花,。我喜歡窗明幾凈的感覺,人生不也是要清清白白嘛,!除夕夜,,我會給自己做點(diǎn)好吃的。美好的食物帶動胃的快感,,心也會跟著雀躍起來,。于是,我專門做開胃的年夜飯:麻辣香鍋,。喝杯紅酒,,亦醉亦醒?!?/p>
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過年,一個人做一桌年夜飯,,一個人看電視,,直到睡去。這基本上是夏宗偉16年來的春節(jié),。
夏宗偉說,,這些年的“年”,回想起來,,既有刺骨的冷,、錐心的痛,但也有放下一切傻到極致后送給自己的幾絲溫馨,。
“我害怕聽到別人問我:今年過年去哪兒,?夏宗偉說:“哪里給我有家的溫馨,我自然就會在哪兒,?!?/p>
附
我為什么回答不了牟其中去哪兒過年
(夏宗偉)
去哪兒過年?這個問題總能噎住我,。
對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答案似乎都很簡單:和父母過、和老婆,、老公,、孩子過,。我總是那個例外。今年,,也不例外,。這句話倒向繞口令,。關(guān)于過年的問題,,也像繞口令一樣纏住了我。
有一天,,老牟突然問我:“你在哪里過年,?”他大概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著春節(jié)怎么過、什么時候回家,、買哪天的飛機(jī)票,、搶哪天的火車票。他的無心一問,,我又開始陷入了新一輪的莫名恐慌中,。
我努力回想著這十八年來每個春節(jié)的點(diǎn)滴,我刻意讓自己想起一些細(xì)節(jié),,好證明自己曾經(jīng)這么一年又一年地走過,,又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拋棄過去的冷寂、孤獨(dú),。
十八年來的每一個春節(jié),,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考驗(yàn):考驗(yàn)我究竟有多堅(jiān)強(qiáng),也檢驗(yàn)著我的抵抗力,。在外人眼里,,我是極其要強(qiáng)的。無奈,,過年這種事,,是我的軟肋。
18年前的冬天,,父親意外過世,。母親早在我高考那年的春天就走了。我頓時成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失去了一種心理依托,,成了一棵浮萍。雖然我有眾多姐姐,,但你知道,,姐姐始終是代替不了父母給的根。很快,,我也因南德案件失去了自由,。從那以后,,我恐懼過年。
這種恐懼到來的程度和速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我的想象,。我在看守所里過了兩個春節(jié)。在那種情況下,,過年連儀式都不是,。我極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驕傲。
大年初一早上,,我會由里到外換上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在有限的衣服中挑出最漂亮的。漂亮的新衣服可是我心里對美好新年的全部想象和回憶,。
小時候,,媽媽隨舊俗:過年要穿新衣服。我們總是趕在年三十晚上之前洗頭洗澡,,整個人煥然一新,,然后配上大年初一的新衣服,從頭新到腳,。記憶中的大年初一的打開方式是:一睜眼,,就能看見整齊疊放在床頭的新衣服,不知道媽媽什么時候準(zhǔn)備好的,,那種驚喜能延續(xù)到下一個大年初一,。
看守所里可沒有這些。更讓人崩潰的是,,看守所里的冬天沒有足夠的熱水供應(yīng),,我哪里能洗頭洗澡像樣地過個年?我不服氣,,我非要給自己過個年,。
臨近過年,監(jiān)室的熱水會稍微分發(fā)得多一點(diǎn),,每個人分到大半盆熱水(平時只能有四分之一盆都不到的熱水),。只有一個蹲坑,蹲坑上只有一個水龍頭,,所以同監(jiān)舍的六,、七個人只能排著隊(duì)地依次洗。我一直保留著長發(fā)及腰的習(xí)慣,。頭發(fā)長,、費(fèi)時多、熱水少,。我就主動“搶”著最后一個再洗,,沒人跟我搶水,,也沒人跟我搶位。只是,,輪到我洗的時候,,熱水變成了溫水。我在那兩年發(fā)明了冷水洗頭(不含頭皮部分)+干洗澡的程序,。那點(diǎn)寶貴的熱水,,只有靠近頭皮部分的頭發(fā)才可以享用,頭皮之外的頭發(fā),,就只能冷水伺候,。等頭發(fā)泡沫全部沖干凈之后,,再全部放進(jìn)臉盆里過一遍,,就像撈面一樣。這樣,,所有的頭發(fā)也就暖和了,、干凈了。
淘過頭發(fā)的水也不能浪費(fèi):浸滿毛巾,,擰個半干,,開始擦身,然后打肥皂,,一樣可以起很多泡沫,,然后使勁用毛巾不停地搓全身。這樣的話,,牙齒還是會不停地打寒顫,,我會哼些小曲分散寒冷帶來的不自主的顫抖。摩擦生熱,,慢慢地,,身子就開始暖了。搓到渾身有了熱感,,趕緊將沾滿肥皂的毛巾用冷水先沖洗干凈(冷水是可以隨便用的),,再沾上熱水,擰個半干,,開始擦身,。如此反復(fù)四、五遍之后,,身上已經(jīng)干凈光滑一垢不沾了,,我竟然還能感到熱意。那種渾身起熱的感覺,,在當(dāng)時是極為奢侈的一種享受,。在我前面洗完的人齊刷刷地坐在木板通鋪上盯著我看,,看得她們直打哆嗦。我卻美得樂滋滋的,。就像小時候得了很多壓歲錢,,想要藏起來的感覺。
看守所里度過的第二個除夕夜,,我哼著小曲洗著頭,,準(zhǔn)備迎接新的一年。猛一抬頭,,看到窗外開始飄起了翩翩雪花,。一股熱流迅速趟過我的身子,時間仿佛靜止了,。這個場景后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除夕夜,,冷水澡,雪花飄……
這是怎樣的一種錯位人生,!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遭遇何種不公,我總告訴自己要像那晚的雪花一樣,,即使飄得冷冷清清,,也要踏踏實(shí)實(shí)地落地。那一刻,,有一種成就感,。
我似乎在逃避著過年。無論怎么往前追,,都追不回記憶深處的年味,。所以我常常獨(dú)自一人在北京過年。雖然是租住的房子,,但年是我的,。我依然會沿襲母親的過年傳統(tǒng):認(rèn)真地打掃干凈屋子,貼上福字和窗花,。我喜歡窗明幾凈的感覺,,人生不也是要清清白白嘛!除夕夜,,我會給自己做點(diǎn)好吃的,。美好的食物帶動胃的快感,心也會跟著雀躍起來,。于是,,我專門做開胃的年夜飯:麻辣香鍋。喝杯紅酒,,亦醉亦醒,。
這些年的“年”,,回想起來,既有刺骨的冷,、錐心的痛,,但也有放下一切傻到極致后送給自己的幾絲溫馨。
我害怕聽到別人問我:今年過年去哪兒,?
哪里給我有家的溫馨,,我自然就會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