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娟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時記下時間:2011年6月30日4時20分。在她承辦的李松故意殺人申訴案中,法院判決認定李松殺人后逃離現(xiàn)場,又于次日即2001年6月30日凌晨五六點返回作案現(xiàn)場埋尸,。埋尸地點位于去渡口的必經(jīng)之路,。 “這不合常理!光天化日,人來人往,他竟然返回作案現(xiàn)場去埋尸,?！碧旖蚴腥嗣駲z察院控告申訴檢察處副處長劉洪娟回憶起辦理李松申訴案的經(jīng)歷,至今仍歷歷在目,。

放在以前,類似的疑點可能不會被辦案人員放在心上,甚至不會被發(fā)現(xiàn),。但隨著法治文明和司法理念的進步,檢察官們對可能是冤錯案件的蛛絲馬跡越來越敏感,、較真,也直接促成了包括李松申訴案在內(nèi)的一批重大冤錯案的糾正。

近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申訴檢察廳舉辦糾防冤錯案件經(jīng)驗交流會,最高檢申訴廳以及來自天津,、吉林,、安徽、云南,、甘肅5省市的檢察官們述說了這兩年來那些冤錯案件背后的辦案故事,。

最高檢立場鮮明

1998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郭某某在家中被殺,頭中7刀,電線勒脖,。辦案機關(guān)認定,兇手就是郭某某的男友劉吉強。

1999年12月,吉林省吉林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劉吉強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劉吉強提出上訴,先后向相關(guān)法院提出申訴,均未改變結(jié)果,。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他被羈押16年后。

2014年8月,劉吉強的近親屬向吉林省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檢察機關(guān)審查后發(fā)現(xiàn),該案存在多個疑點,比如案發(fā)現(xiàn)場未提取到劉吉強的指紋足跡,劉供述稱砍了郭某某3刀等作案細節(jié)與實際情況不符,劉有作案時間的推斷不確鑿等,。

雖然疑點重重,但是否復查該案仍有不同意見。一種觀點堅持認為:未出現(xiàn)足以推翻該案判決的“顛覆性證據(jù)”,。

帶著不同的審查意見,吉林檢察官進京向最高檢申訴廳匯報該案,。最高檢申訴廳答復:“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疑罪從無”歷來都是認定案件的準則,不存在不同時期不同標準的問題；監(jiān)督糾正案件完全依靠“顛覆性證據(jù)”的觀點站不住腳,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的案件要堅決予以監(jiān)督,。

最高檢的立場很明確:別等了,盡快啟動復查。

“這種明確而具體的指導,有力推動了我們的辦案進程,提升了效率,?！眲⒓獜娚暝V案承辦人、吉林省人民檢察院刑事檢察部主任檢察官史旭東說,。

吉林省人民檢察院隨即成立劉吉強申訴案復查工作組,抽調(diào)多部門骨干力量復查該案,。疑點持續(xù)增多,總而言之:劉吉強涉嫌故意殺人犯罪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不排除有他人作案的可能。

2015年7月,吉林省人民檢察院向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檢察建議,。同年12月,吉林省高院決定對劉吉強案再審,。2016年4月,吉林省高院公開開庭審理該案,認為原審認定的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改判劉吉強無罪。

羈押18年后,劉吉強“重見天日”,。

糾錯提速增量

人生能有幾個18年?公平正義等不起,。

最高檢刑事申訴檢察廳廳長尹伊君告訴《法制日報》記者,最高檢要求刑事申訴檢察部門把監(jiān)督糾正冤假錯案作為首要任務(wù),積極主動地受理、辦理案件,不斷提高辦案效率,防止案件積壓,；對發(fā)現(xiàn)的可能被錯判的刑事申訴案件,及時,、堅決予以糾正。

一場糾正冤假錯案的提速行動正在展開,。

沈六斤故意殺人申訴案,檢察機關(guān)收到“沈六斤”申訴材料后3個多月便立案審查,之后不到一個月提出抗訴,4個多月后法院作出無罪判決,。前后僅8個多月,糾錯速度之快,在近年來糾正的重大冤假錯案中實屬罕見。

20多年前,因戀愛引發(fā)糾紛,甘肅省西和縣富溝村村民沈六斤將女方父母砍死砍傷后潛逃,。2013年1月,警方將“沈六斤”抓獲,。同年12月,甘肅隴南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沈六斤”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吧蛄铩蔽瓷显V,。

頗為戲劇性的是,服刑期間,“沈六斤”提出,自己叫方未社,不是沈六斤。

甘肅省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檢察處副處長尹麗娟介紹,為盡快查明真相,辦案人員加班加點,審閱,、梳理了該案全部在卷證據(jù),多次會見申訴人,走訪大山深處當事人居住地所在派出所,、村委會等,調(diào)取14名證人證言及辨認筆錄,并進行DNA鑒定。

事實證明,在押人員確實是方未社,不是沈六斤,。2016年7月,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再審判決,宣告方未社無罪,。

辦案期間,最高檢申訴廳負責人帶隊赴甘肅提審申訴人,審閱了全部卷宗,要求盡快啟動監(jiān)督程序。

實際上,不僅僅是沈六斤申訴案,在監(jiān)督糾正劉吉強申訴案,、李松申訴案等重大冤假錯案中,最高檢申訴廳均派員趕赴當?shù)?指導辦案的同時,督促推動案件進程,。

“這兩年來,檢察機關(guān)提出再審檢察建議乃至抗訴的案件多了,糾正的冤錯案件數(shù)量與往年相比也有所增加?！弊罡邫z申訴廳申訴二處處長杜亞起說,在自己干刑事申訴工作的24年里,檢察機關(guān)糾錯決心之大,力度之強,前所未有,。

據(jù)統(tǒng)計,去年1月至11月,檢察機關(guān)受理不服法院生效刑事裁判申訴案8633件,立案復查2904件,提出抗訴35件,提出再審檢察建議274件。

堅持疑罪從無

即便如此,在不少人看來,這樣的糾錯進度仍然過于緩慢,。杜亞起不時能聽到身邊人提出這樣的疑問:這不明顯是錯案嗎?立馬糾正不就完了嗎,怎么這么費勁呢?!

此時,這位個子不高,、膚色偏黑的檢察官總要解釋幾句:“實際情況遠沒有那么簡單,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個生效判決,如果沒有確實充分的依據(jù)和理由,就不可能輕易啟動再審,這需要經(jīng)過嚴格的法律程序?！?/p>

他說話語氣堅定,配合著手勢,顯得不容置疑,。

很多申訴部門的檢察官把申訴復查工作比作大海撈針,為了找尋真相,他們必須對每一起申訴案件都一視同仁,全力以赴。

大量的案卷材料需要審閱,要與原辦案人員進行溝通交流,、聽取意見,、調(diào)查核實,必須到案發(fā)現(xiàn)場實地勘查……這些都耗費了辦案檢察官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還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和阻力,。

近年來,杜亞起參與監(jiān)督糾正了聶樹斌案、于英生案,、陳滿案等一批重大冤錯案件,。他以聶樹斌案舉例說,辦案組成員分別獨立審閱在案全部43冊卷宗及50余份視聽資料,光形成的閱卷筆錄就達20余萬字。

雖然困難重重,檢察官們始終沒有放棄,、退縮,。

安徽楊德武故意殺人申訴案,楊德武幾乎每兩周就要向安徽省人民檢察院寄一封申訴信。省檢察院連續(xù)三次“執(zhí)拗”地向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再審檢察建議,最終促成法院啟動再審,改判楊德武無罪,。

該案承辦人,、安徽省人民檢察院控告申訴檢察處檢察官袁孝宗說,三次再審檢察建議的依據(jù)沒有太大變化,主要為作案動機、時間以及證據(jù)存疑,。比如作案時間,楊德武的作案時間只有二三十分鐘,不僅要殺人,還要偽造現(xiàn)場,丟棄涉案物品,“老手”連貫作案還有可能,楊德武臨時起意很難做到,。

“說實話,我們并沒有找到對原判決構(gòu)成致命性的新證據(jù)?！痹⒆谔寡?“但我們始終堅持疑罪從無,認為原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應當改判無罪,。”

2016年11月15日,楊德武及其親屬專程到合肥,向安徽省人民檢察院贈送了“匡扶正義 為國為民”的錦旗,。

直面問題難題

監(jiān)督糾正冤假錯案,會遇到怎樣的阻力可想而知,。

尹伊君直言,由于各地工作發(fā)展不平衡,特別是重大刑事申訴案件在本地監(jiān)督糾正中面臨阻力等因素,單純依靠原案所在地檢察機關(guān)的力量糾正案件,存在諸多無法解決的障礙。

在今年1月召開的全國檢察長會議上,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提出,要健全重大刑事申訴案件異地審查機制,。

據(jù)了解,最高檢研究起草了《人民檢察院刑事申訴案件異地審查規(guī)定》,明確提出對有重大冤錯可能的申訴案件交由異地進行辦理,以消除阻力和干擾,切實發(fā)揮檢察監(jiān)督的職能作用,。目前,該規(guī)定已起草了初稿,提交全國檢察機關(guān)刑事申訴檢察工作座談會進行了討論,將在進一步征求意見和修改完善后出臺,。

“異地審查既要符合法律規(guī)定,還要真正發(fā)揮作用,不能因為異地審查而打亂各級檢察院自行管轄案件的正常辦理秩序,。”參與起草規(guī)定的杜亞起說,異地審查應選取重點案件,比如社會關(guān)注度高,、在當?shù)剞k理可能存在阻力的案件,異地審查就非常必要和合適,。

袁孝宗告訴記者,安徽正在探索異地審查機制,當事人對所在地司法機關(guān)公正辦案存疑的,安徽省人民檢察院選取其中一部分案件交由其他地市檢察機關(guān)辦理,效果不錯,。

杜亞起堅信,今后抗訴會運用的越來越多,檢察監(jiān)督在維護司法公平正義方面將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記者 周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