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10歲河南男孩增肥救父|我送爸爸34歲生日禮物，是讓他重生

作者：劉雪妍

摘要：為父親捐骨髓的子寬并非特例,。可他又的確是個特例。

白血病患者路炎衡,，直到來北京的前一天都想放棄治療。而路子寬態(tài)度堅決,，“我能救爸爸,！我家不能沒有我爸！”

9月9日9時許,，河南新鄉(xiāng)輝縣10歲男孩路子寬走入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清河分院的手術(shù)室,。采完500毫升骨髓，他坐在輪椅上,，自己拿著輸血袋,，從手術(shù)室笑著出來,。推著輪椅的醫(yī)護人員說：“他真的超乎我們想象,，這么懂事的孩子太少見了,。”

孩童供者,，總讓醫(yī)護人員犯怵,。有13歲的女孩走到門口就是不進手術(shù)室，也有孩子在手術(shù)室里蹦來蹦去,，還有人看到針就暈,。

是的，為父親捐骨髓的子寬并非特例,?？伤值拇_是個特例。

進手術(shù)室前,，母親讓子寬疼了想哭就哭,。“我不哭,！”他說,，“我是個英雄，爸爸是美人,?！?br/>

9月9日早上,，捐完骨髓出來的子寬受到醫(yī)護人員的表揚，姑姑趕緊接過他手里的血袋,。劉雪妍攝

第一天

“動員”

9月6日早上7點多,，子寬到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清河分院打第一針動員劑。

由黃曉軍教授領(lǐng)銜的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血液科,，是全球最大的單倍體移植中心,。所謂單倍型移植，是指在父母與子女之間,、堂表親之間的移植,，只要求人類白細胞抗原配型部分相合,。這一技術(shù)方案被國內(nèi)外同行稱為“北京方案”,，曾經(jīng)兩度登上國家科學技術(shù)獎勵大會的領(lǐng)獎臺。

按傳統(tǒng)理論,，造血干細胞移植（俗稱骨髓移植）需要供者和接受者的人類白細胞抗原一致,。因此，供體來源不足成為世界性難題,。

子寬和父親的配型,，恰恰是半相合。

如果沒有8年前那些變故,，這個河南輝縣百泉鎮(zhèn)西井峪村的普通農(nóng)家,，會過著他們現(xiàn)在最期待的平淡生活。

2011年初,，路炎衡家的龍鳳胎出生,，一大家子還沉浸在喜悅中，5月,，路炎衡的哥哥和妹夫在跑運輸途中被疲勞駕駛的貨車追尾,，雙雙遇難。當年26歲的路炎衡成了頂梁柱,，跑前跑后料理后事,。11月，他發(fā)現(xiàn)面色發(fā)黃,、心慌,、流鼻血，想著是勞碌過度,，沒放在心上,。

不適感愈發(fā)強烈,，路炎衡先后去了輝縣市人民醫(yī)院、新鄉(xiāng)醫(yī)學院一附院,，被診斷出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即白血病前期。

輾轉(zhuǎn)到了北京301醫(yī)院,，醫(yī)生建議他進行骨髓移植,，可家里沒這財力，也找不到合適配型,。路炎衡選擇保守治療,，靠服藥維持了7年，農(nóng)忙時還能開三輪車運糧,。

去年8月,，病情突然惡化，不輸血就有生命危險,。路炎衡的手上不見一絲血色,，心臟承受重壓，唯一的出路依然是骨髓移植,。

今年3月,，配型結(jié)果出來，10歲的兒子路子寬是最合適人選,。

這個結(jié)果讓全家人都無法接受,，圍坐著，只能哭,。路炎衡堅決不同意,，不斷地說要放棄治療，“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能拖累他,！”

醫(yī)生反復告知，捐獻骨髓對子寬不會造成什么影響,，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會好,，孩子恢復得也快。最終,，路炎衡點頭了,。

子寬的態(tài)度，從一開始就比大人們堅決,。聽到自己只要胖到90斤就能作為供者,，他拍了小胸脯，“我一定會讓自己胖起來的,！”

當時體重只有60斤的子寬,，身材與名字相反,，精瘦得像個小猴。

增肥,，成了他生活的主題,。3個半月，他從60斤增至97斤,。

終于可以打動員劑了,。這是一種名為“重組人粒細胞刺激因子注射液”的藥物，用在捐贈者身上是為了動員造血干細胞至外周血,，使其數(shù)量足夠移植所用,，捐髓前會按體質(zhì)差異注射4到6天。

有病友家屬告訴子寬這針不疼,，他嘟囔：“針沒打在你身上,，你怎么知道不疼？”

大人之間聊起治療,，沒人留意到孩子小聲說了什么,。他胳膊上的針眼，每天都在增加,。護士夸他勇敢,，他就打趣姑姑按壓止血時比打針還疼,。

“我的細胞現(xiàn)在開始往外跑了,。”他沖著護士笑,，也對記者笑,，眼睛又笑沒了。這些細胞,，將成為父親生命的“動員劑”,。

子寬和弟弟妹妹的合影，是路炎衡所有社交平臺賬號的頭像,。增肥前的子寬（左一）只有60斤,。

第二天

“禮物”

路炎衡身份證上的數(shù)字是其農(nóng)歷生日——這是9月7日子寬的姑姑與記者交流時說的。記者一看日歷,，今年生日不正是9月9日采骨髓的日子,？

一家人忙亂得早已忽略路炎衡的生日。探視時,，記者隔著玻璃打電話與路炎衡提及這事,，路炎衡哭了,。無菌艙內(nèi)的他，發(fā)布了一條朋友圈：“兒子給了我一個珍貴無比的生日禮物……感謝兒子為我付出的一切,。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生日和重獲新生，安排在了一天,?！?br/>

子寬得知后，睜大眼睛,，拉住母親李金鴿,，歪頭說：“我送給我爸的生日禮物是骨髓?！彼[眼笑了,，“其實是一條命啊,！”子寬重復了兩遍,，母親眼眶又紅了，孩子其實什么都懂,。

很多人最初認識這個10歲男孩,，是從河南新鄉(xiāng)電視臺的新聞里——大盆的紅燒肉，煎煮炒的雞蛋,，他胖胖的手抱著大碗,，大口吞咽，明明已經(jīng)飽了,，含著淚還要再多塞幾塊肉,，多喝幾口奶。

每天早上稱重,，數(shù)字的增長是子寬塞下每口飯的動力,。每增重一斤一兩，他都驕傲地向父親報告,。

每天三餐都吃到胃發(fā)脹,，但他臨睡前還再逼自己吃碗泡面。吃得太難受時,，他放下筷子發(fā)愣,，嘴邊掛著面條，3個煎蛋還等在盆中……“每天都數(shù)不出來幾頓,，只要感覺能吃下他就吃,。”母親看著兒子吞咽得難過,，既不忍又無措,。

家里的餐桌從沒有這么密集地出現(xiàn)過葷菜,，都是在超市上班的母親帶回的打折肉。弟弟妹妹雖然也想吃,，但懂事地把葷菜留給哥哥,，而子寬會趁爺爺奶奶不注意，給他們碗里放個雞腿,。

路炎衡的微博,，忠實記錄了兒子變胖的過程——體重增長到穿不下衣服，再到走路時大腿根的肉被磨爛,。

原本心臟就疼的父親,，看著無比心疼。

再看到子寬的體檢報告中有輕度脂肪肝時,，路炎衡更為難受,，“短期增肥對孩子身體有傷害，我特別虧欠他,，沒有給孩子們創(chuàng)造一點物質(zhì)條件,，還讓他為我付出了那么多……”他甚至覺得自己“給孩子的童年添加陰影了”。

子寬則在慢慢適應自己變得很有負擔的身體：走路時,，他習慣性把雙腿分開,，灼燒感沒有那么強烈了；以前他喜歡跑步,，現(xiàn)在只跑幾步,，頭上的汗就像被雨淋過一樣，那就索性少跑,。

“爸爸你放心,，我現(xiàn)在是家里的小男子漢，等你病好了再來當大男子漢吧,。”剛放暑假,，子寬就接過了母親的棒,，推父親去醫(yī)院輸血，上醫(yī)院門口大坡時,，小小的身體用足力,，直喘粗氣。

路炎衡聽到記者說,，生日那天孩子要送他特殊的生日禮物時,，哭了。劉雪妍攝

第三天

“大山”

9月8日,，捐髓前一天,，要化驗血常規(guī)。短期增肥的子寬,，胳膊上的血管難找,，白挨了一針，姑姑有點難受,。他安慰姑姑說沒事,，奶奶包的餃子快送來了，是他最愛的豬肉芹菜餡,。

醫(yī)生給家屬們開會說,，每個病人身后都有三四個后盾，這是在一起打仗,，要配合好,。

這不僅是一個家庭的戰(zhàn)爭，甚至需要舉家族之力,。

更何況,，對于這個典型的中國農(nóng)村家庭而言，治療費是如影隨行的大山,。

家里種了兩畝多小麥和小米,，一年收入三四千元；李金鴿在超市打工,，月入2000多元,。路炎衡生病這幾年，住院吃藥已讓家里舉債,，骨髓移植至少需要50萬元——這數(shù)字根本無法想象,。

“我體重夠了，但還不手術(shù),，肯定是沒錢了,。”6月最后一天,，子寬已有96.7斤,，可手術(shù)還是沒影的事。家里準備賣房,，可這農(nóng)屋許久也無人問津,。

一向要強的爺爺，喪子時沒流的淚，這次流了：既記掛兒子,，也擔心孫子,。奶奶更是整日腫著眼。

他們?nèi)フ矣H朋借救命錢,。一考慮償還能力,，有的親戚拿幾百元出來,，說還不了就算了,，甚至有親戚說他們借錢沒誠意。

聽說蟬蛻能換錢,，一放暑假,，子寬就帶著弟弟妹妹每天去村邊楊樹上撿蟬蛻。盡管,，3個孩子每天拎回來的一袋只能賣2元錢,。

夜里，子寬還會跟爺爺奶奶去捉蝎子,，在人煙稀少的地里或岸邊,，用紫色的燈照，拿鑷子夾起變熒光的蝎子,，捉進罐子里,。子寬毫不害怕，因為,，3個晚上捉的蝎子能賣100多元,。

可這些對手術(shù)費而言仍是杯水車薪。

直到路炎衡給當?shù)仉娨暸_打出電話,，媒體涌入子寬家,，困境才得以擺脫。

黑洞洞的攝像頭對著,，上面還架著話筒,，屋里只留子寬一人，沒人教他說什么,，他就自己開始了：“我叫路子寬,，是個胖胖的人……”

他的笑臉招人喜歡。視頻下方,，網(wǎng)友評論：“路子寬小朋友，你以后的路子一定會寬的,！”

僅僅半個月,，捐款達到近百萬元，手術(shù)費終于有了著落。

一家人赴京看病的前一晚,，從輝縣輸完血,，路炎衡說要自己轉(zhuǎn)轉(zhuǎn)。正在收拾行李的李金鴿,，忽然收到路炎衡微信,，讓她退掉去北京的高鐵票?！拔覀儺敃r特別著急,，給他打電話不接，微信也不回,，只能坐在家里等,。”

臨近半夜,，路炎衡騎著電動車回了家,。沉默許久，他還是讓妻子繼續(xù)收拾東西去北京,。

李金鴿后來才知,，丈夫那天晚上是怕了，真的籌夠了錢,，心里卻沒底,，“因為這一次就到生死之間,，成為弦上的箭了”。

第四天

“敵人”

9月9日,，子寬在等候采骨髓的半個多小時里,，只是安靜坐著，術(shù)中還陪著醫(yī)生聊天,。醫(yī)生告訴他已經(jīng)結(jié)束時,，他說：“這么快！我還沒覺得疼呢,?！?br/>

實際上，采骨髓前一夜,，子寬醒了五六次,，不停問陪床的姑姑天亮了沒,。清晨5點多抽過血，他就睜眼等著進手術(shù)室,。

這個漫長的夜晚,，路炎衡也沒睡好。之前妻子探視時,，他因為疼痛和害怕,，流淚了。李金鴿告訴丈夫不能哭,，“要戰(zhàn)勝病魔,，你弱它就強”。

進無菌艙前,，路炎衡還笑著對妻子說,，“每天我要吃燉排骨、牛肉,、羊肉”,，而化療真的開始，他難受得一口都吃不下,。

“每天送新的飯,，拿老的回來，經(jīng)常都是原封不動,?！崩罱瘌澱f，只要醫(yī)生不說禁食,，家屬都會堅持送,，哪怕病人吃完吐出來也好。

每天3頓飯,，她從早上5點多開始準備,，水果也要蒸熟，一個橙子9.3元,，她原來從沒買過這么貴的,，路炎衡卻沒吃一口。

給丈夫做飯要無菌化,，李金鴿恪守這一點——葷菜只敢買活魚活蝦,，西蘭花等不易清洗的蔬菜不能買，做菜要少油少調(diào)料,；飯盒洗干凈后放進消毒柜,，用之前在開水里再煮30分鐘；送進無菌艙的所有東西,，醫(yī)院都會再進行一次高溫滅菌,，所以不管是餐具還是吸管都要套雙層塑料袋,，中間加一點清水隔熱防止變形,。

李金鴿到現(xiàn)在也想不通,，“好好一個人，怎么就不造血了呢,？”子寬奶奶也一直在問,，“你說怎么就得了這種怪病,？”

為什么是我,？這事為什么發(fā)生在我家？得病的人和家屬問了無數(shù)遍,。

即使在這個造血干細胞移植例在亞洲領(lǐng)先的醫(yī)院,，也沒有醫(yī)生能給出確切原因。

有朋友打電話來問康復時長,，李金鴿難以回答,，骨髓移植結(jié)束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之后他就和一個嬰兒一樣,，更要好好保護”,。

“萬里長征第一步”，這話在病房走廊里聽得最多,。

病人們被照顧得細致,，家屬們對自己就沒那么講究了：前一天剩下的包子，放了一宿的面,，就一點咸菜,，就是今天的早餐。

三十出頭的女人,，正吃著飯就放下筷子,，帶著哭腔說，“在醫(yī)院怎么這么難熬,？比干什么都難熬,！”

覺得難熬的時候，子寬會打一會兒游戲,，雖然“平時上學的時候根本就想不起來玩”,，而今卻可以讓他放松。他一槍槍打倒“敵人”,，大喊大叫,，就像自己的健康細胞向爸爸體內(nèi)的壞細胞發(fā)起攻擊一樣。

游戲里的人擁有酷炫武器,，還可以無限次復活,，但問他是否想活在游戲里時,，他果斷回答：不想，因為“家人都不在”,。

9月6日下午,，子寬和媽媽、姑姑一起去探視爸爸,，他讓爸爸安心,，好好吃飯，自己也會加強營養(yǎng)的,。劉雪妍攝

第五天

家人

9月10日的采血從早上8點半開始,，干細胞采集室里的供者陸陸續(xù)續(xù)出來。5個小時過去了,，路子寬的名字還沒被叫到,，母親和姑姑等得有些著急。終于見到他時,，孩子眼睛腫腫的,，說自己頭暈，他舉起手數(shù)著,，“我現(xiàn)在身上的針眼得有20個”,。

原以為采完骨髓就能先出院，等第二天再來采集造血干細胞,，沒想到大腿內(nèi)側(cè)采髓后埋了針,，要多住一晚。一聽到不能出院,，采骨髓都沒哭的子寬一邊輸著血,，一邊噘嘴哭了。

母親以為他是在醫(yī)院住得太難受,，鼓勵他要懂事,，堅持到最后一天。不料,，子寬說：“不出院就不能去看我爸,。”

雖然同在一棟樓里,，住院的子寬卻不能從11層上到15層去看父親,。他掰著指頭數(shù),，“我都3天沒去了”。

路炎衡可能不知道,，子寬特別崇拜他——爸爸騎摩托車既快又穩(wěn),，還會修很多東西?！斑@手機就是我爸修好的,！”他拿著姑姑的手機給記者看，言語里滿是驕傲,。

住院前，醫(yī)院附近的租房是路炎衡張羅的,。樓層很高,，子寬說：“高了空氣好，衛(wèi)生,，這可是我爸找的,！”在他心里，爸爸永遠就是那個騎車載他吹風涉水,，無所不能的爸爸,。

來的記者越發(fā)多了，一次子寬對母親說：“我不想讓記者來了,，問得我傷心,。”因為,，竟有不止一位記者讓他假設,，如果有天爸爸忽然離開了……

為父親捐骨髓的子寬，在醫(yī)院里并非特例,。但懂事至極的他,，又的確是個特例。

血液病區(qū)走廊的患者家屬看到子寬,，會直接說,，“這供者體格真不錯”，語氣平常,。記者采訪數(shù)日,，見到了不止一位孩童供者，有個9歲小姑娘也是為父親捐骨髓,。

還有一個13歲女孩,，為母親捐骨髓，快進手術(shù)室時突然反悔,，任憑父親和護士怎么勸都只不動彈,；等父親換上全套衣服陪她,，她才磨蹭著進去；骨髓采完后她不肯下床坐輪椅,，可沒人抱得動體重140斤的她,，醫(yī)護人員只得啟用備用床把她推出去。

截至今年8月31日,，中華骨髓庫的捐獻造血干細胞例數(shù)為8800,，患者申請查詢?nèi)藬?shù)為81799。

如果庫容更大,，如果患者找到合適配型的機會更多,，像子寬這樣的孩子或許就不用承受生命難以承受之重。

眼下,，子寬很想回老家,，“想弟弟妹妹，想小伙伴,，想去大隊玩”,。

正是山楂成熟的季節(jié)，家里幾棵大山楂樹,，“結(jié)的山楂可大可漂亮了”,，奶奶煮的山楂水，是子寬迅猛增肥時覺得最好吃的健胃藥,，也是路炎衡化療難受時尤其想喝卻不能喝的,。

子寬巴望著，到明年山楂紅遍樹梢時,，就能和爸爸一起喝奶奶煮的山楂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