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奪命電話:甘肅一鄉(xiāng)村教師被騙光購房款后自殺,生前極節(jié)儉
七件套的錦緞壽衣,,是范銀貴穿過的最好的衣服在他自殺的時候,,身上仍穿著17年前結(jié)婚時,四姐給他做的一件灰白格子西服,。
這個甘肅天水秦安縣的鄉(xiāng)村教師,,以常人難以想象的節(jié)儉,積攢了23萬元,。原本他準備用這些錢,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范銀貴一家三口租住的危房,。 澎湃新聞記者王健圖
但一個電話擊碎了范銀貴的全部希望,一個操著蹩腳普通話的男人自稱是警察,,他說范銀貴的賬戶涉嫌洗錢,,要凍結(jié)全部資金。
膽小內(nèi)向的范銀貴輕信了,,他分兩次給對方轉(zhuǎn)去了自己的全部積蓄,。等他反應(yīng)過來,為時已晚,。
5月11日中午,,范銀貴出門前,恨恨地給妻子撂下一句話:“我揍那些人(電信詐騙犯)去,!” 人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縣城一棟住宅的22樓,。
他把一條消防水帶纏在脖子上,,自殺了,。
“我的死與妻子無關(guān),與騙子有關(guān)”
接到陌生電話的那天是5月9日,上午,,范銀貴有事沒去學(xué)校。他的妻子馮相相說,,電話是早上10點多打來的,,她隱約聽見對方自稱是“公安局”的,,說了沒幾句就掛了。
緊接著另一個電話打過來,,這回對方是“天津一個區(qū)的公安”,。一個男人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范銀貴犯了案子,,不配合就要逮捕他,。
馮相相在范銀貴邊上,聽到只言片語,,不是很真切,。她要丈夫把電話音量放大些,但范銀貴擺手不讓她說話,,并調(diào)低了音量,。
通話大概有一個小時,范銀貴連午飯都不吃就要出門,。馮相相看丈夫拿著存折和身份證,,就問:“你拿這干啥?”范銀貴沒有搭理妻子,,急匆匆走了,。
5月10日中午,一夜未歸的范銀貴一進家門就嚷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咱的錢都叫人家騙了。”看丈夫神色緊張,,馮相相慌了,。范銀貴又念叨:“再給人家打一萬二,凍結(jié)的這23萬就能退回來,。”
馮相相這才注意到,,丈夫身上還帶著一沓錢。范銀貴說這是借鄭老師的五千元,,還得再跟妻哥借些錢湊夠一萬二,。馮相相說:“不能打了,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把鄭老師害了,。”
之后,馮相相又給哥哥打電話,,說不能給范銀貴借錢了,,已經(jīng)上當了。哥哥讓他們趕緊報警,。顧不上吃飯,,范銀貴出門去了公安局,。
下午4點多,范銀貴報警歸來,,他說中山中學(xué)一個老師也被騙了5萬,,還有一個女人被騙了36萬。當晚,,夫妻二人都很煩躁,,徹夜未眠。
11日一大早,,馮相相讓范銀貴再去公安局催催,。快11點的時候,,范銀貴回來了,,說報警報晚了,錢已經(jīng)被轉(zhuǎn)走了,。
詐騙嫌犯發(fā)給范銀貴的“執(zhí)行令”。 澎湃新聞記者王健圖
在家蒙了一會兒,,范銀貴突然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我揍那些人去!”馮相相試圖去攔,,卻沒能攔住,。
遠在新疆農(nóng)墾兵團的范軍貴,在下午2點20分接到范銀貴的電話,。范銀貴連哭帶說地告訴大哥,,錢被騙光了,是國際詐騙犯騙走的,,追不回來了,,自己不準備活了。
范軍貴頓時慌了,,他從未見過弟弟如此激動,,連忙安慰:“騙就騙了,你還有工作,,再掙,。”弟弟卻哭訴,辛苦一輩子的錢都被騙了,,掙不回來了,。
范軍貴問:“你死了,老婆娃娃咋辦,,老人咋辦,?”范銀貴說:“不管了,,也管不了了。”范軍貴生氣了:“你生的娃你不管誰管,?老人拉扯你這么大,,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最多,你咋這么不負責(zé)任,?”然而,,任憑軟硬話都說不動范銀貴。
掛了范軍貴的電話,,范銀貴又給四姐范雙女打過去,,交代后事。范雙女也遠在新疆,,她勸弟弟,,“人活著就啥都有,我先給你打些錢你生活,,要不來新疆住一段時間,。”
范銀貴似乎去意已決:“我反正是不活了,你和哥兩個把媽媽看好,。”然后就掛了電話,,再也無法接通。
預(yù)感不好的范軍貴和范雙女,,各自給在秦安縣的親朋打電話,,通告情況,讓他們趕快報警找人,,但眾人遍尋無果,。
12日下午,“重邦尚城”售樓部的銷售人員,,帶客戶到22樓看房時,,發(fā)現(xiàn)了范銀貴的尸體。他用一條消防水帶,,把自己吊在樓道的水管上,。
窗臺上有一層灰,范銀貴在上面用手指寫了遺言:“我的死與妻子無關(guān),,與騙子有關(guān),。”
范銀貴些在窗臺上的遺言。 澎湃新聞記者王健圖
一套西服,,他一直穿了17年
5月18日,,是范銀貴下葬的日子。一大早,,秦安縣蓮花鎮(zhèn)新莊灣村的男人們,,陸續(xù)來到范家的小院,,為早晨6點開始的葬禮做著準備。范銀貴的墓地在一塊梯田里,,陰陽先生選的風(fēng)水寶地,,鄉(xiāng)親們幫著挖好了墓穴。
按照當?shù)仫L(fēng)俗,,死在外面的人,,遺體不能進村子。范銀貴的棺木在墓穴旁放了好幾天,,等著在良辰吉日入土,。隴東雖已入夏,但早晨依舊十分清冷,。漫山的洋槐樹,,白花繁盛。
1972年,,范銀貴出生在一戶貧困農(nóng)家,。他排行老七,前面有兩個哥哥和四個姐姐,。從小勤奮好學(xué)的范銀貴,,從小學(xué)一路讀到高中,這在當時的農(nóng)村實屬不易,。而他又不負眾望地考入天水師專,成了村里的第三個大學(xué)生,。
范軍貴說,,弟弟在讀大學(xué)期間,“腦袋里得了一場病”,,因此還休學(xué)了,,畢業(yè)已是1998年。那場病讓范銀貴的性格變得內(nèi)向寡言,。
1999年,在蓮花中學(xué)教書的范銀貴,,經(jīng)人介紹迎娶了同鄉(xiāng)的馮相相,。2005年,他們有了一個兒子,,一家三口住在學(xué)校的教工宿舍里,。
公辦教師在鄉(xiāng)村是個令人羨慕的工作,月薪從最早的三百到現(xiàn)在的三千多,,范銀貴的收入還算體面,。但日子總過得緊巴巴的,,兒子從小有支氣管炎,,妻子先后做了兩次手術(shù),范銀貴掙點錢都交給醫(yī)院了,。
他的工作也不順利,,馮相相說丈夫“人事關(guān)系緊張”,,職稱評到中教二級后,就再也沒能往上評,,“爭不上”。為了換個環(huán)境,,2010年范銀貴托關(guān)系,,讓自己借調(diào)到離縣城不遠的西川中學(xué),。
兒子的病逐漸好了起來,但范銀貴的工作依舊不見起色,,馮相相說:“他在西川中學(xué)教了一學(xué)期歷史,三年語文,,就被調(diào)整到后勤上了。”
在西川中學(xué),,和范銀貴熟絡(luò)的老師并不多,。幾位老師介紹,,范銀貴接觸最多的是學(xué)校的門衛(wèi),他沒事的時候,,總愛去門衛(wèi)室看電視。
“就是愛看秦腔,,你不問他話,他也不主動和你說。”門衛(wèi)回憶道:“他教不了書才去干后勤的,,就管兩個會議室,平時打掃打掃衛(wèi)生,。”門衛(wèi)對他的上當和自殺感到不解,,認為一個老師應(yīng)該有基本的辨別能力,而自殺是非常不負責(zé)任的舉動,。曾借給范銀貴五千元的后勤教工鄭景民說,,范銀貴工作認真負責(zé),踏實肯干,,就是性格有些膽小內(nèi)向,。
與此同時,住房成了困擾范銀貴夫妻的大問題,,“鎮(zhèn)上的破房子一年也要兩三千塊,,別人不高興還就不給你租了,攆來攆去的不好受,。”最后,,他們在西川鎮(zhèn)旁的雒川村找到一戶危房,,年租金一千元,。
一直艱難度日的范銀貴更節(jié)儉了,一個月買兩三次菜,,一年吃不了幾次肉,。范雙女甚至懷疑,弟弟能不能吃飽肚子,。馮相相諾諾地接過話說,,“吃是能吃飽,就是吃得不好,。”她說一家三口一月的生活費,,大概只有四五百元,。
范銀貴結(jié)婚的時候,,范雙女給他做了一套西服,他一直穿了17年,。兒子的鞋是早就沒人穿的板兒鞋,沒了鞋面,,前腳掌上好幾個窟窿,。范銀貴出事后,同事們看孩子可憐,,給買了新鞋新衣服換上,。
自殺前他把借來的5000元還了
在雒川村的那戶危房里,,范銀貴一家已經(jīng)住了兩年。正房二十來平米,,看著倒也寬敞,只是炕塌了,,沒法住,,上面擺著米面油等物件,。他們住的是十來平米的偏房,,炕上的被褥也是結(jié)婚時做的。
如果說有什么家具的話,,正房里放在汽油桶上的電視算一個,那是2001年買的,。還有一架縫紉機,,目前常見于舊貨市場,。地上有個落滿塵土的單眼煤氣灶,,它早已被棄用。
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是范銀貴生前最大的愿望。但這個小縣城的商品房價格令人咋舌,,均價四五千元,。夫妻都是公務(wù)員的人也抱怨房價太高,何況范銀貴是家里唯一掙錢的人,。
馮相相說,他們看過幾套廉租房,,但過不了戶,心里不安就沒敢買。還看了幾套二手房,,但也沒有合心的,就想著繼續(xù)存錢吧,。
存折上的數(shù)字艱難攀升著,這是一家三口從牙縫里摳出來的錢,??瓷先ィ麄冸x夢想也越來越近,。直到那個陌生來電,,讓一切戛然而止。
舉行葬禮的時候,,范銀貴的兩個姐姐,,在墳前痛哭不止,,幾近昏厥。他的兒子年齡尚小,,并不是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只是聽從大人安排,,默默地將一張張冥幣放進火盆。
在陰陽先生的誦經(jīng)聲中,,男人們小心地把棺木抬起又放下,安置進七八立方米的墓穴,,填土掩埋,。整版的冥幣在墳前堆了一人高,,被人引燃,,片刻便火光沖天,,灰燼騰空直上,。
范銀貴身后留給了警方兩張轉(zhuǎn)款的銀行憑證:5月9日這天,他分兩次打去18萬、5萬,,匯進了位于廣西的一家銀行的賬號,。秦安縣公安局政工科警員表示,,這起電信詐騙案正在調(diào)查中,,尚不能對外發(fā)布相關(guān)信息。
鄭景民說,,范銀貴5月10日找他借了5000元,說親戚家出事了,,第二天又還給了他,說不用了,,“如果這錢被騙了,我也不打算跟他要了,。”那是范銀貴一度準備再打給騙子寄望于“解凍”那23萬元的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