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給幾位領導打電話,抖著聲音,,甚至「帶著哭腔」,。興奮、緊張,、不可思議,,還有一種使命完成的解脫,各種情感在體內互相沖撞,,他的心臟跳得太快了,,「砰砰砰」,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似的,。
專業(yè)知識告訴他,,此時冷靜下來的唯一辦法是讓血液從心臟散布到四肢里。他開始圍著辦公室里的茶幾不停轉圈,,幾十圈過后,,終于稍稍平靜了。
終點
8月8號那天,,劉永彪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進來的那幾個男人說市政府做一個衛(wèi)生上面的東西,查什么劉氏家譜,,說我是劉家人,,要幫助做個DNA。怎么可能呢,,一定是來抓我的,。」劉永彪心想,。
劉永彪是偵探小說愛好者,,對DNA生物鑒定技術略有耳聞,也密切關注著一切兇殺案的新動態(tài),。他一度暗自祈禱甘肅白銀案不要被破,,但在電視上看到高承勇被抓的那一刻,,他平靜地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追兇者掌握的力量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想象。
他本想在8號采血那天就自首,??墒莾鹤訁s一反常態(tài),不聽話地在房間里外跑來跑去,。盡管22年來的逃亡生涯把他折磨得精疲力盡,,在這心理防線瀕臨崩盤的時刻,他還是希望能夠保留作為父親最后的尊嚴,。
在幾位「科研人員」離開后,,劉永彪想起了汪維明。汪維明混成了上海一家投資公司的法人代表,,實際上是給自己的弟弟打工,,一個月拿5000塊錢工資。這些年,,他們依舊頻繁見面,,他們聲稱要「坦然面對,查到了就是查到了」,。
劉永彪在警察走后撥通了身在上海的汪維明的電話:「我今天被采血了,,警察馬上要來抓我了。我是不想逃了,,到時候我肯定要把你講出來的,。」
「不要緊,,也許搞錯了,,這個案子不一定能查出來?!雇艟S明有些不屑一顧,。
劉永彪知道和他說不下去了,他有些怨恨自己當年為什么會那么崇拜汪維明,,覺得他是「一個有文化的人」,,現在看來,他完全就是個無知的法盲,。
劉永彪給家人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一場怒火,。飯桌上,兒子又挑食了,,剛開始上班的女兒則說自己新買了個iPhone7——他忍不住一頓臭罵,。
「爸爸馬上就要走了,他們還不知道,,我又不能講,,他們吃東西還要講究,,這怎么可以呢?」他想,。
吃完飯,,劉永彪讓兩個孩子回老家找媽媽,他們有些委屈和不解,,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但還是順從地照做了。
把兩個孩子送走后,,他拿用過的草稿紙背面來給妻子寫信:
「今天有幾個公安來家采集我的血樣,,我知道是因為20多年前的案子。20多年來,,這件事一直給我?guī)砭裾勰?。我好幾次想自殺,連老鼠藥都準備好了……」
他涂涂改改,,字跡有些潦草,最后又用一張干凈的紙謄抄了一遍,。
10號上午,,劉永彪和往常一樣去學校上班。這兩年,,他在南陵最大的民辦中學擔任??骶帲ぷ魇鞘占瘜W生稿件和學校的活動材料,,月薪3500元,。但這會是他最后一次去學校——他不愿意讓左鄰右舍看到他在大街上被抓的落魄樣,。他清理了電腦和櫥柜,,打包了所有個人物品,提前回了家,。
他放棄了回老家看看妻兒的決定:「人家多看一眼,,是一種天倫之樂,對我來說是一種痛苦了,,我都不敢回去了,。」
一切就緒,。從9號到10號,,整整兩天,劉永彪都沒吃飯,,唯一的進食是一包3塊5的方便面,。家里已經懶得收拾了,,東西都亂糟糟地丟在地上,甚至連客廳的臺子都掀翻掉了——那是某個時刻「心情全部爆炸」留下的痕跡,?;叵肫鹱约盒愿裰械淖畲笕毕輹r,「極端」這兩個字冒了出來,,他想,,正是極端害了他。
11號凌晨1點,,當劉永彪穿著條紋T恤和肥大短褲,、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吸煙的時候,這場22年的逃亡之旅終于走到了終點,。陳紅躍在內的十余位警察沖進劉永彪家,,給他戴上了手銬,他沒做任何抵抗,,沉默半晌后吐出了第一句話:「我等你們等到現在,。」
5小時后,,汪維明在上海浦東的一個小區(qū)里被抓獲,。「我跑不掉的,?!挂姷矫窬螅嘀仙淼乃笓渫ā挂幌鹿蛄讼聛?。
「作家殺人,,還是第一次碰到?!挂簧荚诤妥锓钢苄膰狸P炳都感到有些吃驚,。審訊時,他又想起來當年那雙并未追查下去的鞋子,,順口問了劉永彪一句:「你還記得作案時穿的是什么鞋子嗎,?」
什么鞋子?穿的衣服,、褲子他早就忘了,,但那雙鞋子他不可能忘記:「從村里一個姓汪的村民那里買來的,他在昆山的一個鞋廠打過工,。二手的,,貴著呢,150塊,那年頭很可以的,?!?/p>
劉永彪被拘押在湖州市看守所,離市中心有超過半個小時的車程,,道路在施工,,除了這幾棟孤零零的建筑,目力所及是一片荒野,,雜草瘋長,。伙食標準是255元一個月,,每周總有那么一兩天是有肉吃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背監(jiān)規(guī),偶爾也能看書,,講法治的,、講道德的或是講文化的。
有一天,,劉永彪半夜醒了過來,。他短暫地回憶了下自己在哪兒,意識到是在看守所里時,,他松了口氣:「我怕什么,,不怕了?!挂蛔呗罚咒D和腳銬就叮當作響,,這聲音讓他感到安心,,「現在我雖然戴了鐵鐐,但我覺得精神上面放下了,?!?2年來,他「沒想到對死者家屬怎么賠償」,,直到接受審訊時,,才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做牛做馬來贖我的罪,?!?/p>
逮捕劉永彪的那個夜晚,沒有參加抓捕行動的徐志成是在家里的那張床上熬過的,。
他迫切地想和妻子分享此刻的心情,,但妻子已經陷入了夢鄉(xiāng)。洗完澡后,他開始嘗試著努力入睡,。眼睛閉上,,告訴自己「不想不想」。
前線民警已經奔赴劉永彪的家中,,在微信群里全程直播,,此后又連夜趕去上海抓捕汪維明。徐志成還是沒忍住,,「那個手機微信老是響,,一響就去看一下,一響就去看一下,?!顾税胄r后醒了,再把微信一條條看過,。時針指向了凌晨4點,,「肯定要睡了」——到5點半又醒了。
既然都5點半了,,那就別睡了吧——那時距離汪維明最終被捕還有半個小時,。他跳下床,拉開窗簾,,這座城市正在緩緩蘇醒,,車馬聲和拂曉時分稀薄的陽光一齊涌了進來。
長夜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