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吊腳樓下,，活躍著幾個身著盛裝的侗族姑娘，她們身上的銀飾鐺鐺作響,。

做美食,，過侗年。一個姑娘腳踩形似蹺蹺板的工具,，令其起起落落,，另一端的姑娘則手持稻谷反復掃動。這是侗族的“舂米”,，幾番碾壓,，脫落的谷子便落在石盤中。

攝影師在拍“七仙女”舂米,。新京報記者吳采倩攝

這條由直播平臺賬號“侗家七仙女”發(fā)布的短視頻,，已獲得4226萬播放量，視頻中的主角來自貴州省黔東南州黎平縣蓋寶村,，她們已擁有超過120萬粉絲,。

2018年5月，時任蓋寶村“扶貧第一書記”的吳玉圣提出“短視頻,、直播+扶貧”模式，并組建了“七仙女”直播團隊,。

一條視頻,，賣光了村里的稻香魚,；一場直播，幫貧困戶解決了6萬斤滯銷的小黃姜,；一個深山里的直播間,，改變了村子閉塞落后的困境。3年來,，“侗家七仙女”公益直播800多場,，為家鄉(xiāng)帶貨1.3億元。

透過鏡頭,，她們向世人展示了侗族婚禮,、打糍粑、斗牛,、長桌宴等民族特色活動,，讓越來越多“黔貨”出山，也讓越來越多青年返鄉(xiāng),。

“不務正業(yè)”的第一書記

黎平縣位于貴州省黔東南州南部,，是侗族人口最多的一個縣。

蓋寶村距離黎平縣城100多公里,，群山環(huán)繞下,，木制的房屋錯落地分布在河流兩岸。

群山環(huán)繞下,，蓋寶村木制的房屋錯落地分布在河流兩岸,。新京報記者吳采倩攝

2018年2月14日，原本在黎平縣紀委工作的吳玉圣第一次來到蓋寶村,。他仿佛走進了一個藏在深山中的世外桃源,，這里不僅有梯田、鼓樓,、花橋,，還保留著原始的木制吊腳樓和侗族文化。

但深山里的侗寨被一個“窮”字困住,，四面環(huán)山,，交通不便，產(chǎn)業(yè)稀缺,。村民們保持著原始的耕作生活,，種著一年一季的水稻，產(chǎn)量不高,。耕地零散地分布在不同山頭,，無法借助機械進行產(chǎn)業(yè)化耕種。每逢夏季,，村民得繞著蜿蜒的山路把割好的稻谷挑下山,，往返一趟就得耗半天,。

有的村民幾年前還在點煤油燈，脫貧致富只能靠年輕人外出打工,，老人和孩子則留守家中,。

蓋寶村的貧困戶大多在吳玉圣進駐的洋衛(wèi)村，洋衛(wèi)村有500多戶人家,，其中包括109戶貧困戶,，當時有52戶尚未脫貧。

根據(jù)以往的扶貧經(jīng)驗,，吳玉圣覺得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幫扶在少數(shù)民族村寨實施效果有限,。一番調(diào)研后，他發(fā)現(xiàn)蓋寶村風景優(yōu)美,，又是侗族琵琶歌的發(fā)源地,，十分適合發(fā)展旅游業(yè)。

最終吳玉圣決定借網(wǎng)絡直播的東風講述蓋寶村的故事,。

2018年3月,，吳玉圣召集村干部開會，希望全村集資20萬元作為直播團隊的啟動資金,。但話音剛落,，就遭到了村民們的質(zhì)疑。無奈之下,，他承諾以風險擔保的形式向村里“借”5萬元,，“如果我離開村子時，這些錢虧了,，我個人承擔全部損失”,。

猶豫再三，村民們緩緩舉起了手表示贊同,，但仍存在質(zhì)疑聲：“兩年內(nèi)沒有粉絲,，我們就完蛋了”、“沒錢就養(yǎng)不起主播”,、“風險太大了”,。

最終，洋衛(wèi)村借給了吳玉圣5萬元,。

資金到位后,，吳玉圣買了一臺蘋果手機用于視頻拍攝，并一人包辦拍攝,、剪輯和直播等工作,。忙活了一個月，他的賬號粉絲還不到1000,。

村民們看著他每天舉著手機東拍西拍,，也沒見著實際的收益,，質(zhì)疑聲更多了：“這個第一書記整天不務正業(yè)，就想著玩手機”,。

尋找“七仙女”

眼看直播扶貧的計劃要落空，吳玉圣常常徹夜難眠,。某天晚上,，一首悠揚的侗歌飄進窗內(nèi)，對歌聲充滿好奇的他請教了村里的老人,。

老人講述了一個傳說：“在很久以前,，天上的七仙女下凡途經(jīng)蓋寶村，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勤勞樸實卻不太開心,。她們便把仙歌撒到河中,。從此，村民只要喝了蓋寶河的水就會唱歌,。歌聲令整個侗寨都變得歡快,，侗族琵琶歌也代代相傳?！?/p>

“穿著盛裝的侗族姑娘,，不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七仙女嗎？”那個古老傳說給吳玉圣帶來了靈感,，他想要找7個侗族姑娘進行直播,，既能傳播侗族文化，又能為蓋寶村帶貨,。

2018年5月,，吳玉圣注冊了“浪漫侗家七仙女”的賬號，并開始尋找“七仙女”,。

在吳玉圣的設想里,，“七仙女”一定是當?shù)氐亩弊骞媚铮纫芨枭莆?，又要會說普通話,。定下標準后，他先找到了村里的琵琶歌隊,，并選中最年輕的隊員楊燕交,，也就是“七仙女”中的“大姐”。

“七仙女”在直播抓魚,。新京報記者吳采倩攝

楊燕交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加入了團隊,。

楊燕交此前從未接觸過網(wǎng)絡直播。剛開始,，羞澀的她面對鏡頭不知道該說啥,。

“上午拍抓魚,，下午做酸湯魚，晚上就直播聊酸湯魚的故事,?！被貞浧鹉菚r候的直播時光，楊燕交覺得沒有太多的直播技巧,，更多是在記錄真實生活,、真誠地與粉絲聊天。

村民們的議論聲從未停止,。楊燕交每次出門,，都有人說她“像神經(jīng)病”，“一天到晚不干正事,?！?/p>

與此同時，吳玉圣在蓋寶村里找到了中學生“七妹”吳美瓊,，她答應在假期參與“七仙女”的直播,。

在一次黎平縣的選美比賽中，吳玉圣“相中”了黔東南州歌舞團的吳家佳,，在幾次“電話轟炸”后,，吳家佳拉上同在歌舞團的楊宛靈去見了吳玉圣團隊，并決定加入,。后來,，黎平縣藝術(shù)團的吳娟、大學生孔繁芳和羅勝丹也加入團隊,，成為“全職仙女”,。

耗時近半年，“七仙女”終于湊齊了,。

吳玉圣回憶,，當時條件艱苦，拍攝設備只有一臺手機,。白天,，他們游走在蓋寶村的山水間，拍攝短視頻,，做烏米飯,、抓稻香魚、挖折耳根,、拍侗族婚禮,、直播斗牛……

“七仙女”在直播賣黎平茶葉。新京報記者吳采倩攝

晚上,，他們回到山腳下的直播間,。團隊在村里租了一間木板房做直播間，兩棵稻穗掛在墻上,，一幅侗族鼓樓的漫畫作為背景,。每晚8點，“七仙女”會換上侗族盛裝,，架起手機直播,，一播就是兩三個小時。

“七仙女”們直播的內(nèi)容越來越豐富,，粉絲也越來越多。短短三個月內(nèi),，她們在快手的粉絲迅速突破10萬人,。

“剛開始，看直播的人都不知道蓋寶在哪里,?！眳怯袷ゲ聹y，以前90%黎平人都不知道蓋寶村,，都是通過“七仙女”才開始了解這個村子,。

為貧困戶帶貨

隨著粉絲的增多，“七仙女”的直播帶貨計劃也提上日程,，

每次直播,，都有網(wǎng)友對侗族服飾和農(nóng)產(chǎn)品感興趣?！捌呦膳敝饾u開始在直播平臺上賣一些產(chǎn)品,，并重點幫助村里的貧困戶銷售農(nóng)特產(chǎn)品。

貧困戶吳永榮所在的合作社在山上種了17畝小黃姜,，但一直苦于銷路不好,。七仙女主動幫忙，她們換上侗族便裝,，拿起鋤頭到山上挖小黃姜,。吳玉圣邊拍邊叮囑她們注意與粉絲互動，“你們要說這是貧困戶種的,，還有講解姜的用途,。”

視頻發(fā)出的次日,，有人下單了一萬多斤的小黃姜,。兩個月內(nèi)，吳永榮等15戶貧困戶的6萬多斤小黃姜全都銷售一空?！捌呦膳眻F隊讓他們對銷路有了信心,，合作社第二年擴大了種植，讓更多農(nóng)民獲得收益,。

一位貧困戶因家人生病找到“七仙女”,，希望她們能幫賣自己種植的花椒以籌集醫(yī)藥費。楊燕交回憶,，她們不僅幫這位貧困戶賣完了花椒,，還把當天的直播打賞捐給了他。

“七仙女”直播帶來的幫助,，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吳玉圣此前計劃向村民籌集的20萬元終于到位，18位股東中有10位是貧困戶,。

蓋寶村村民的脫貧路也越走越寬,。除了“七仙女”直播帶貨，線上售賣農(nóng)產(chǎn)品和手工制品,，外地游客的到來也增加了村民的收益,，他們的住宿、飲食和出行都會帶動村里的經(jīng)濟,。

吳玉圣粗略估算,，“侗族七仙女”為黎平縣旅游宣傳的視頻觀看人次達兩億以上，村里銷售農(nóng)產(chǎn)品和帶動旅游收入300多萬元,，為縣里銷售和帶動旅游收入3000多萬元,。

在當?shù)卣闹С趾汀捌呦膳眻F隊的帶動下，蓋寶村已實現(xiàn)了全面脫貧,。村里的路修好了,，新的寨門立了起來，小磚房和民宿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七仙女”團隊“破圈”

“侗家七仙女”火了,。

開進蓋寶村的外地車輛越來越多,，還沒等來者開口，村口餐館的老板就用手一指：“找七仙女,？沿著這條路直走左拐,。”在他印象中,，有些粉絲會從外省跑來看七仙女,，全程跟著她們直播，“不停地拿手機拍仙女,，感覺他們也在直播,。”

2019年，選秀男團R1SE與“七仙女”在侗寨錄綜藝,。全國各地的粉絲蜂擁而至,，黎平縣各大酒店都被預訂一空。用飯圈的話來說,，“七仙女”團隊“破圈”了,。

"有時候記者比游客還多”，吳玉圣估算2019年大約有六七十家媒體來到蓋寶村采訪,?！捌呦膳币苍苎麉⒓友胍暋⑷嗣袢請蠛秃闲l(wèi)視等媒體的節(jié)目,，將侗族風情展現(xiàn)給全國觀眾,，也讓越來越多人了解黎平縣和蓋寶村。

吳玉圣與“七仙女”受邀參加媒體活動,。受訪者供圖

黎平是全國的重點產(chǎn)茶縣,，茶葉產(chǎn)業(yè)也是當?shù)刂匾拿撠毊a(chǎn)業(yè)。2020年3月,，黎平縣委書記周文鋒與副縣長張萬廣為黎平茶代言，與“侗家七仙女”一起直播助力“黎貨”出山,。

據(jù)統(tǒng)計,，該場直播瀏覽量超過110萬人次，實現(xiàn)線上線下交易額180萬元,，僅現(xiàn)場直接銷售達2300單,，推動黎平茶增銷達600萬元以上。

“整個縣,、整個州都在看我們的直播,！”孔繁芳將直播鏈接轉(zhuǎn)到家族群，家人們點贊的大拇指排成一排,，她切實地感受到了來自家鄉(xiāng)的關(guān)注和支持,。

兩個月后，“七仙女”登上直播賣貨的最高舞臺——央視的帶貨直播活動,。她們與主持人朱廣權(quán)等一起為貴州帶貨,。在她們的推薦下，貴州羊肉粉,、酸湯魚調(diào)料和香禾糯米等美食一上架就被搶購一空,。超3個小時的直播節(jié)目，觀看量達908萬,，總銷售額達1.37億元,。

2020年12月，由貴州省委宣傳部拍攝的紀錄短片《侗家七仙女》入選“2020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yōu)秀案例”。這是自2015年以來,，貴州省第二次獲得此獎項,。“七仙女”的故事登上國際舞臺,，被更多人所知,。

從“蓋寶七仙女”，到“黎平七仙女”,，再到“貴州七仙女”,，她們用了兩年時間走出大山，逐漸被世人所知,。

吳玉圣自知其中的酸甜苦辣,，“我們哭過，笑過,，累過,，但從來沒有放松過，這就是扶貧戰(zhàn)場,?！?/p>

歸來，扎根鄉(xiāng)村

送更多“黔貨”出山,，召更多年輕人回鄉(xiāng),，這是“七仙女”的愿望。

為了更好地整合當?shù)氐闹辈ベY源,，助力更多貧困戶脫貧,。“七仙女”牽頭組建了黎平縣網(wǎng)紅助力脫貧攻堅協(xié)會,、成立了網(wǎng)紅書院“竹水書院”,、全國首個短視頻網(wǎng)絡銷售園區(qū)。

“七仙女”在彈唱侗族琵琶歌,。新京報記者吳采倩攝

“竹水書院”邀請了當?shù)胤沁z傳承人,、知名網(wǎng)紅和直播導師等，為學員們免費提供講解,、直播,、拍攝等方面的培訓。每期開班招生20人,，目前已經(jīng)舉辦了6期,，培養(yǎng)了近200名電商人才。

在吳玉圣的規(guī)劃里,，書院培養(yǎng)新的網(wǎng)紅和直播人才,，協(xié)會召集成熟的網(wǎng)紅進行直播和賣貨,，銷售園區(qū)則整合全縣的農(nóng)產(chǎn)品供給主播。他希望能與更多企業(yè),、貧困戶進行合作,，打通線下生產(chǎn)、包裝,、物流等環(huán)節(jié),，建立起完整的網(wǎng)紅扶貧產(chǎn)業(yè)鏈。

如今,，“七仙女”的團隊已有十幾人,，其中不乏剛畢業(yè)就回到家鄉(xiāng)的年輕人。他們曾經(jīng)向往大城市,，如今覺得回來建設家鄉(xiāng)也是一種“闖蕩”,。

跟此前村里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貧困戶吳長月也曾到廣東打工,，直到2019年才回到蓋寶村,。在外打工時，她每天要上十幾個小時的班,，跟同事一起擠在很小的宿舍里,。

回村后，吳長月在蓋寶村開了第一家民宿,，建在山腳下,，一樓是貼好瓷磚的磚房，二樓則由木材搭建,。屋前栽了玫瑰,，屋后的菜地種滿了綠油油的生菜,。她感到知足,，現(xiàn)在既能陪伴老人和孩子，又能接待遠方的客人,。

吳長月邊刷手機邊聊起變化：“我以前很笨的,，現(xiàn)在也會玩手機拍短視頻了?！?/p>

“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脫貧,，這條路蓋寶侗寨沒有走錯，我們會繼續(xù)走下去,?！鄙w寶村委負責人相信，在對侗族文化資源進行深挖和保護的同時,，也會吸引更多游客,。

村民們從一開始的質(zhì)疑到現(xiàn)在的認可和主動學習,，吳玉圣感到很欣慰：“扶貧結(jié)束后，村民的觀念發(fā)生了改變,，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鄉(xiāng)村振興,。”

2020年5月,，吳玉圣調(diào)回黎平縣文體廣電旅游局,，不再擔任蓋寶村第一書記。

而“七仙女”也在繼續(xù)播撒直播的種子,。

夜色降臨,，溪水聲作伴，榕江縣大利侗寨的鼓樓飄出陣陣歌聲,，這是“侗家七仙女”跟水木年華組合在“連麥”帶貨,，一曲《在他鄉(xiāng)》點燃了直播粉絲們的熱情。

“一生有你——侗鄉(xiāng)黎平我的家,，黎平茶香天下”,，這是近期“七仙女”團隊與水木年華合作的項目，每逢周四晚8點開始直播,。

大利侗寨是“中國第一批傳統(tǒng)古村落”,，這里將成為“七仙女”宣傳侗族文化的新陣地。

每逢周末,，吳玉圣會抽空來到大利村,。他會指導團隊進行直播，幫忙調(diào)整燈光,、教主播如何互動,、提醒運營人員定期回復粉絲……

談起未來規(guī)劃，吳玉圣希望以后能聯(lián)合56個民族的直播團隊,，扎根農(nóng)村,，發(fā)掘民族文化，進而帶動當?shù)氐霓r(nóng)特產(chǎn)品和旅游,。

而“七仙女”們也有了新的目標,，在一張“再見，2020”的海報中,，吳家佳的照片緊挨著最近走紅的丁真,。

“丁真帶動了整個理塘縣的旅游，或許我們也有這樣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