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3日,上海,復旦大學科技考古研究院副教授文少卿主導的一項為烈士尋找親人的課題研究正在進行,。
記者:現(xiàn)在在這個地方大概搜集和存儲了多少數(shù)據(jù)樣本,?
文少卿:我們的烈士樣本數(shù)據(jù)一共有1200例左右,都是DNA的數(shù)據(jù),,是匹配的親屬的,。真正來尋親的其實比較少,大概只有20多個個體,。因為這個年代過去的都是七十年以上了,,所以這些尋親的家屬是沒有見過自己的祖輩的。
記者:也沒有照片,、影像,?
文少卿:有照片的極少。所以我們在尋親的過程中,,從簡單的DNA尋親這件事情,,我們希望能夠使無名烈士變有名,。
3個月前,位于山西呂梁的晉綏解放區(qū)烈士陵園內,,立起一塊嶄新的墓碑,,墓碑上的姓名從編號變成了“崔海治烈士”。
故事,,始于一場尋親之旅,。2019年,家住內蒙古的崔玉岐遵照奶奶和父親的遺愿,,到山西呂梁尋找其三叔崔海治烈士的墓,。根據(jù)晉綏邊區(qū)發(fā)放的《死難烈士家屬紀念證》和晉綏野戰(zhàn)軍獨立第二旅新兵營負責人王公太所寫的信件記錄,崔玉岐的三叔崔海治于1947年1月在汾孝戰(zhàn)役中身負重傷,,在醫(yī)院救治無果,,犧牲時年僅23歲。
但由于年代久遠,,崔玉岐來到呂梁時,,墓地已難尋蹤跡。通過查閱史料,、走訪村民,,呂梁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發(fā)現(xiàn)方山縣南村一塊占地面積約3—4畝的坪垣上,埋葬著原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第七分院多名因搶救無效犧牲的烈士,。
為了讓烈士魂有所歸,,2023年初,當?shù)卣埼纳偾湔n題組對該烈士墓地進行發(fā)掘研究和分子考古鑒定,,希望找到崔海治烈士的遺骨,,并將南村烈士遺骸妥善搬遷、安葬,。
文少卿:他們的訴求是收殮,、遷葬,還有做DNA的鑒定,。從我內心來說,,我除了這幾件事情,我還想通過科技手段去講烈士本人的故事,,我希望烈士能夠主動地通過數(shù)據(jù)來給我講革命故事,。所以我就由一個單一的DNA尋親,變成了一次綜合研究,,這件事情是推動我很強的動力,,我想知道呂梁精神是什么。
這并不是文少卿第一次用科技考古的方法為烈士尋親。從2015年至2018年,,文少卿與田野考古學者合作,,共收集了8個遺址的572具烈士遺骸,涉及滇西保衛(wèi)戰(zhàn),、長沙會戰(zhàn),、高臺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等,。這些經(jīng)驗也成為他此次受邀發(fā)掘呂梁烈士墓地的契機,。
2023年3月,文少卿帶領的由5名青年教師和11名學生組成的考古隊抵達呂梁市方山縣南村,,開始對烈士墓地進行現(xiàn)場發(fā)掘,。隊員的研究方向跨越分子考古、人骨考古,、同位素考古、歷史人類學,、古環(huán)境DNA,、病理影像學等不同專業(yè)領域。
記者:你還記得挖掘第一具烈士遺骸時候的場景嗎,?
文少卿:我這里說個對比吧,,就是我們在上海這個地方,良渚,,史前時期,,幾千年前的。我們經(jīng)常一開墓以后,,至少有一個棺木,,棺木里面有的等級很高,可以看到很精美的玉器甚至陪葬品,。但我們在發(fā)掘第一個烈士墓的時候,,我們打開,里面只有兩側有一個擔架的木頭,,其他的都爛掉了,,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遺物,只有扣子,。
記者:沒有棺槨嗎,?
文少卿:沒有,可能草席這樣就下葬了,,可能最多的就是比如一個陶瓷碗,,一些衣扣、皮帶,包括帽檐,。他們的遺物包括子彈,,可能是自己體內的子彈,因為沒有遺物,,所以這也就變成了他遺物的一部分了,。
經(jīng)過8天的作業(yè),49具烈士遺骨重見天日,,一同出土的還有包括銅紐扣,、子彈、步槍彈,、玉印章,、搪瓷碗、塑料牙刷,、皮帶及帶扣等在內的90余件器物,。根據(jù)考古科研慣例,文少卿團隊將烈士遺骸從M1至M49進行了編號,,除了一枚刻有王志榮字樣的印章,,他們到底是誰,生前經(jīng)歷了什么,,都無從得知,。
文少卿:我發(fā)現(xiàn)同學們在清理的時候,他們會不由自主地哭,,我問他們?yōu)槭裁纯??有一個同學說,老師你看這個烈士的骨骺線都沒愈合,,才16歲不到,,說著說著就開始流淚了。另外一個同學跟我說,,你看這五個個體都截肢了,。他說老師你有沒有注意到,每個截肢的個體的平面后面,,為什么每個都有一個小骨碴呢,?就是一個小骨頭的小臺狀的東西,我看到那里我也哭了,,因為你可以想象他們是用非常簡陋的東西在鋸,,鋸到最后,因為這是肉,,他看不見里面的情況,,所以鋸到后面這樣一下就掰斷了,。
21歲的蔣紫溪是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2020級本科生,也是團隊里最年輕的隊員,。她深度參與了49名烈士面貌復原工作,,是整個發(fā)掘隊里,跟每個頭骨離得最近,、看得最細,、待得最久的人。根據(jù)49具遺骸的體質鑒定,,南村烈士墓地出土遺骸均為男性,,平均預期壽命僅20.5歲。
記者:那也就是基本上和學生的年齡差不多,。
蔣紫溪:比我們可能還小一些,,最小的年齡只有14歲。
記者:有哪一些沖擊你的細節(jié),?
蔣紫溪:比如說他們的很多砍傷傷痕,,這些病理特征是比較沖擊。
記者:就在遺骸上還能發(fā)現(xiàn)那么明顯嗎,?
蔣紫溪:對,,非常非常明顯,比如說一些截肢,,或者彈孔,甚至有一些子彈遺留在體內,,還沒有取出來,。特別是有一些彈孔是直面迎擊子彈的,這個我們是可以看到的,。所以就感覺很難想象,,他們當時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和信念去做這些,迎接這些戰(zhàn)爭,。
通過法醫(yī)病理鑒定,,文少卿團隊在遺骸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與戰(zhàn)爭相關的創(chuàng)傷以及治療這些創(chuàng)傷的痕跡,出土的多個個體的骨骼上都有彈孔,,有的甚至身中數(shù)彈,,多個個體下肢骨上發(fā)現(xiàn)了嚴重的感染。49具烈士遺骸無聲講述的戰(zhàn)爭場景震撼著課題組每一個師生,。
記者:在當時的那個場景下去觸摸歷史的遺跡,,當時最突出的感覺是什么?
文少卿:對我們的內心是一種洗滌和震撼,。當民族遇到災難的時候,,這些烈士作為小人物,他可以選擇??吹阶约旱膽?zhàn)友一個個倒下的時候,,他其實可以選擇退縮,但是他還是挺身而出,。炸彈爆炸以后,,鐵屑就鑲在他們的肋骨里面,鑲在他們的足骨里面,,鑲在他們的股骨里面,,也沒有取出來。所以可以想象他們是徹夜地哀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在挺身而出,而且他們的平均預期壽命只有20.5歲,,意味著他們可能剛培訓完,,就拿起槍上了戰(zhàn)場。這種細節(jié)我覺得是最震撼的,。所以我們說小人物大英雄,,大英雄往往都是一些小人物。因為歷史事件不僅僅是靠王侯將相推動的,,更多的是靠每一個小人物匯聚成的大力量推動,。
2023年清明節(jié)前夕,南村49具烈士遺骸被遷葬到呂梁市興縣晉綏解放區(qū)烈士陵園,。
文少卿:當時我?guī)е覀兊膶W生在送別的時候,,其實包括當時的那些老鄉(xiāng)。因為方山村這些村民,,很多時候他們的祖輩都是給國際和平醫(yī)院第七分院抬擔架,、送飯的,他們有比較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們其實是很舍不得,。那些村民在哭,我們的學生也是萬般不舍,。
帶著做DNA提取用的樣本和在當?shù)毓ぷ鲿r提取的所有遺骸數(shù)據(jù),,文少卿回到了學校,繼續(xù)對南村烈士進行DNA數(shù)據(jù)庫建設,、體質鑒定,、生活狀況復原、面貌復原等方面的研究,。
記者:當數(shù)據(jù)都提取完之后,,還需要什么樣的實驗環(huán)節(jié),?
文少卿:如果說我們從遺骸上面取了一顆牙,我們把這顆牙最后要變成粉末,,從粉末再變成DNA,,在這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做實驗。在我們現(xiàn)在的這個空間里面,,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需要專業(yè)的萬級潔凈的實驗室去做這些工作。
文少卿:雖然只有幾十年,,但是這些DNA已經(jīng)降解成很短的片段了,。所以我們人的DNA,比如說你撫摸了一下,,就是幾十個脫落細胞就在上面,。
記者:這個會影響到實驗的數(shù)據(jù)。
文少卿:對,,因為做出來就是你的數(shù)據(jù),。每一個烈士,每一個樣本,,我們都會測124萬個位點,,這樣就可以滿足復雜親緣關系的鑒定。現(xiàn)在傳統(tǒng)的法醫(yī)遺傳標記大概在60個以下的水平,,我們要測124萬個,。
記者:這個差別太大了。
文少卿:對,,因為只有測這么多個位點,,我們才能滿足包括我說的DNA復原,包括復雜親緣關系的尋親訴求,。
依靠高通量測序技術,,文少卿團隊建立了南村烈士DNA數(shù)據(jù)庫,,并通過最前沿的三維掃描,、計算機及古DNA技術,他們首次嘗試對烈士面貌進行復原,。
文少卿:我覺得恢復他的面容,,可能是對他的基本尊重之一。我就在想如果我們去看一個烈士,,看一個墓碑,,如果這個墓碑上有名字,有他的照片,,這多好,。
由于49名南村烈士中有6名存在下頜骨或頭骨破損情況,,文少卿團隊只能對其中43名烈士的容貌進行復原。穿過漫長的歲月,,這些烈士的面容以數(shù)字化的形式重現(xiàn)在世人面前,。2020級本科生張宇軒參與了整個復原過程。
張宇軒:我們給他們放一個統(tǒng)一的環(huán)境光,。我給文件夾起名叫照相館,,就希望給他們每個人都復原出一個肖像。
記者:看著都比較接近,,但是還都是有一些個性特征的,。
張宇軒:對,這是一定的,,畢竟我們也不可能給他做太大的差異,,主要還是還原烈士的臉型,,和他整體五官的位置,。
除了照片,,每位烈士還有一個生理和病理檔案。經(jīng)過碳氮同位素分析,,根據(jù)骸骨的碳、氮值變化,,團隊為烈士們還原了個體生活史,。
記者:為什么要做這么全呢,?
文少卿:因為我覺得他們都應該有自己的一個檔案。我們想復原他們的個體生活史,,也就是說他這一生吃了什么,,得了什么疾病??匆娪型诵行约膊?,這個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老人才會有退行性的疾病,。
記者:但是這都是很多年輕人。
文少卿:十幾歲,,16歲、18歲就有,。
記者:這意味著什么,?
文少卿:意味著第一,,他們的營養(yǎng)狀況很差,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工作勞動強度非常大,,所以叫做未老先衰,,才會有退行性疾病,。這個我們在古代的墓地里面都沒看到的,,所以說真的很崇敬。
文少卿:對,。這里面因為有一些是連級以上的干部,有一些是普通的士兵,,他們的肋骨基本上是一樣的,,肋骨反映的是近三年最后的攝入,營養(yǎng)的攝入,,基本上是一樣的說明什么,?官兵平等。大家都一樣,一個鍋里吃飯,,沒有特殊的,。所以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通過科技考古手段,,你不僅僅看到人骨,,把這些測試都做完,,形成一個個的檔案之后,就可以反映更大的東西,我覺得這個復原場景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目的,。
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發(fā)生在2023年7月9日。經(jīng)過DNA比對,,課題組確認方山縣烈士墓地M19個體就是崔玉岐的三叔崔海治烈士,。
文少卿:我們一共檢測了140多萬個遺傳位點,在這個水平上,,我們就能夠鑒定復雜的叔叔跟侄子之間的親緣關系,。我們最后在Y染色體的基礎上,找到了一些在人群里面非常少見的突變,,所以最終我們確定他就是他的三叔。
在南山烈士的檔案里,,編號M19終于有了名字,崔玉岐也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記者:他得到這個消息后的反應呢,?
文少卿:他得到這個消息后非常非常高興,,我當時告訴他找到了,,我說M19這個編號就是你的三叔,,他在那邊幾分鐘沒有回話。
記者:當時電話里是嗎,?
文少卿:對,幾分鐘沒有回我的話,,應該是在流淚,。他就跟我講,,他要回去把墓碑換了,,換成崔海治烈士,。
晉綏解放區(qū)烈士陵園,崔玉岐和三叔崔海治終于迎來了“團圓”,。
拜祭過三叔后,,崔玉岐給文少卿發(fā)了一首他自己寫的詩:手持鮮花敬先烈,,三鞠躬后化紙錢,一一看候眾先烈,,整齊埋在山懷抱,,面朝河水流萬年。
2023年9月28日,,“巍巍太行,英雄呂梁——方山南村烈士墓地分子考古研究成果展”在復旦大學光華樓志和堂開幕,。展覽期間,,文少卿收到了不少觀眾的留言。
文少卿:我們看見有很多不會寫字的小朋友的留言,,也看見了復旦的學生,特別是一些山西或者是呂梁籍學生他們的留言,說為這種呂梁精神感到震撼,感到自豪,。我們也看到一些留學生的留言,就說對中國軍人,,包括為世界和平作出的貢獻他們覺得是非常欽佩的,。
文少卿將尋親行動命名為“點亮方案”,,49名南山烈士中,崔海治烈士的復原照片已經(jīng)被“點亮”,。文少卿團隊2020年申請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基于高通量測序技術的國家英烈DNA數(shù)據(jù)庫建設”項目,目前已完成國家英烈DNA數(shù)據(jù)庫的1期建設,。他在等待有更多尋親的烈士親屬前來聯(lián)系,通過口腔拭子采集DNA與國家英烈DNA數(shù)據(jù)庫中的信息進行動態(tài)比對,,幫助更多的烈士“回家”,。
文少卿:我看到特別多的志愿軍尋親的訴求。特別是有一個人寫到說他的爺爺當時上了戰(zhàn)場,,然后再也沒有回來,。他說他的奶奶一輩子都在拿著照片。因為他可能是一個男士,,他就在想如果他有一天需要上戰(zhàn)場的時候,,他說我也會像我爺爺一樣。我特別感動,。
記者:這么煩瑣和復雜的工作,,也可能到最后其實名字還是找不到。尋親可能還是沒有家屬能看到他們,。
文少卿:有用沒用,,有沒有意義,其實到未來的某一天,,它終有大的價值,。我們現(xiàn)在在做烈士的,下一步我們就想做勞工的,,包括南京大屠殺的這些平民墓地,。因為除了烈士之外,他們也很重要,,他們非常具體的死因是什么,,這都是鐵證,這些骨頭都是可以用國際通用語言,,去引起全世界人民共情的,。
記者:你希望通過“點亮方案”這種形式化的表現(xiàn)來傳遞什么?
文少卿:它是一個呼喚和吸引年輕人認識,、緬懷,、紀念這段歷史過程的一個方案,我們要銘記過去,,才能更好地走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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