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因曾愛上渣男感到羞恥

詩人余秀華成名十年了,。從“腦癱詩人”、“農(nóng)婦詩人”開始,，與詩歌本身似有關(guān),，卻也關(guān)聯(lián)不大的身份標簽，讓她在剛獲得了一份時尚屆的榮譽——“年度女性作家”稱號的今天,，仍然能夠去想象網(wǎng)絡(luò)走紅會帶給他人怎樣一種被火炙烤的感覺,。余秀華因曾愛上渣男感到羞恥！

最近幾年,，是她自認為反復(fù)摔倒的過程,，并不風(fēng)光。因情緒狀態(tài)和身體狀況不佳,，她在社交媒體的發(fā)言和回應(yīng)更烈,，對男明星的高調(diào)示愛、被曝光的戀愛及后來的不和平分手……引來更多非議和暴力,。她總結(jié),，一切出于自己對互聯(lián)網(wǎng)影響的無知，和心中欲望的不斷累加,。陰霾逐漸散去,，這個春天，余秀華在英國國家圖書館起舞,，其身姿如同打開雙臂去擁抱一個明亮的轉(zhuǎn)折,。

她談到創(chuàng)作背后的少女心事，愛過不值得的人的羞恥,，和另一種愛而不得的“我執(zhí)”,。身體與情感欲望的不滿足、難割舍,，是寫詩解決不了的難題,，是她的生活。但詩歌可以自我滿足,，她認為寫得一本比一本好,，不在乎差評和被認為“自我重復(fù)”,。?

?“我們需要更明亮一點的中年”，余秀華在新出版的詩集《后山開花》里寫著,。這時的余秀華,，不太像那個看似瀟灑、無所畏懼,、敢愛敢恨的名詩人或女性代表了,，而是一個也有迷茫的人，在人生的灰暗,、渾濁和模糊地帶,，跋涉。但是,，如果出生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哪怕還是有身體的殘缺，還要吃下種種的苦,，犯下過錯,，她還是堅定地會來這一趟，不管值不值得,。

以下是本次訪談的實錄,。

談“名利場”與互聯(lián)網(wǎng)曝光

我的出名

有運氣的成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最近在《時尚芭莎》的盛典上拿了“年度女性作家獎”，和很多明星一起合影,、拍時尚大片,，會有一種事業(yè)起飛、進入名利場的感覺嗎,？

余秀華：好像沒有,。我覺得寫書是我的事業(yè)，這些不是我的事業(yè),，是額外的饋贈,。除了寫作，我好像沒有更多的能力或精力去做別的事情,，都是別人在為我打理,。所以我感覺很尋常，沒有覺得進入了所謂的名利場,。也許在詩人圈子里,，他們倒覺得這是進入一種你所說的名利場，他們不一定看得上,。所以寫作者和時尚之間是有一定鴻溝的,。這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是對的,。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的現(xiàn)實經(jīng)驗里,，詩人比較小眾，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不太容易被看到,，只有你是比較容易被看到的,。

余秀華：詩人本身的特質(zhì)就是，一方面要展示出本人的純凈和清高,，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詩被更多的人看到,。所以很多時候，詩人的心理是矛盾的,，他們在出世和入世之間來回搖擺,。在我身上好像沒有什么，該出世的時候就出世,，該入世的時候就入世,，我也不覺得來回切換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有詩寫就可以了呀,。

鳳凰網(wǎng)讀書：會有詩人朋友跟你說,，“余老師，我好羨慕你,，你的詩能賣這么好,，這么多人都看你的詩”嗎？

余秀華：詩人不會說這個話,。我的詩人朋友是“賣得好的,，不一定是寫的好的”這樣的心理比較多。

鳳凰網(wǎng)讀書：對于他們這種心理,，你是什么感受,？

余秀華：我不認可。因為他們雖然有的賣得也不好,，但不代表都寫得好,。

鳳凰網(wǎng)讀書：《后山開花》是隔了很久才出的詩集，里邊好像有一些詩是之前寫的,？

余秀華：基本上都是前兩年寫的,，這幾年寫的沒有收進去。這幾年我寫的也比較少,。

△《后山開花》/ 作者: 余秀華 / 出品方: 北京貝貝特 / 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 出版年: 2024-5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寫詩一般都還是在家里,、自己待著的時候?qū)懀?/p>

余秀華：我是心情非常安逸、平和的時候才寫得出來,，情緒多了反而寫不出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寫完一首詩之后，會反復(fù)改嗎,？

余秀華：不會,。像我這么沒有耐心的人,，哪里會反復(fù)修改啊。有時候我心情特別好,，會覺得內(nèi)容還不夠豐富,，就改一下。但這種情況比較少,，基本上都是一遍寫下來就完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會對自己有一個“希望我的詩越寫越好”的期待嗎？

余秀華：這個要求我是有的,。前段時間我有了一點啟發(fā),，覺得可以把詩歌寫得更好一點，但一有什么別的事過來,，寫詩就很容易中斷,，所以我沒有很堅定地寫詩歌的勤奮。

鳳凰網(wǎng)讀書：之前有作家說隨著年齡增長,，自己的表達欲在下降,，你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余秀華：這個我也有,，但不是表達欲,，是想表現(xiàn)自己的欲望在降低，越來越低,。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之前看你寫董宇輝,，感觸比較深的是，你說你大概能夠想到他那種被火炙烤的感覺,。

余秀華：可能是感同身受,。我覺得他把那個過程挺過去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基本到了游刃有余的境地,，但也不是完全陷入這種境地,。

鳳凰網(wǎng)讀書：那你覺得你現(xiàn)在面對公眾輿論已經(jīng)游刃有余了嗎？

余秀華：我不能叫游刃有余,，我就是無所畏懼,。但還是找了很多麻煩嘛，還是少惹麻煩為好,。所以有人說我很瀟灑,，并不是，也有很多麻煩在里面,。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寫董宇輝的文章里還說,，大家都說他的小作文寫得不咋地，是不咋地,，因為如果寫得太高深了,，互聯(lián)網(wǎng)也接受不了,。

余秀華：會無法傳播，真的是這個問題,。董宇輝能不能寫出來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覺得如果寫得過于高深了,，不符合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理念,。

我現(xiàn)在也發(fā)什么都發(fā)得少了，沒有特別想讓別人知道我的欲望,，表現(xiàn)欲減少了很多,。我情緒特別穩(wěn)定或者好的時候，是不大去互聯(lián)網(wǎng)上發(fā)表什么或者去罵人的,。一旦今天我的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那不一定又搞出什么事了。我有時候真的是控制不住地想搞點事兒,。

但我沒有看過董宇輝的直播,。我覺得看直播是一件特別浪費時間的事兒，我不看,。有時候刷到了一些他直播的截屏,，就看一下。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你把它當成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現(xiàn)象在觀察,？

余秀華：這個現(xiàn)象比較普遍吧,。我覺得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展到這一時期，會有這么一個人出現(xiàn),。有文化的又不只是他一個,，恰好運氣落在他這里。也和我當時出名一樣,，有運氣的成分,。但你說是巧合吧，巧合之中也存在著必然性,。

談愛情,、欲望與成名經(jīng)歷

愛情求而不得，

是我這輩子的難題

鳳凰網(wǎng)讀書：2015年,，你和《搖搖晃晃的人間》紀錄片導(dǎo)演范儉一起去了一趟香港,，那時候你的感受好像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那時候你說,，所有的關(guān)注一下子都涌過來了,，被捧這么高會不會摔下來？你是很擔(dān)心的,。

余秀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摔了很多次了,。所以要經(jīng)歷很多事,，才會慢慢地變得強大一點。你不經(jīng)歷那些事,，你沒有辦法強大起來,，你的內(nèi)心也不會有被錘煉的過程。

鳳凰網(wǎng)讀書：現(xiàn)在回看當時,，你希望后面經(jīng)歷那么多事情以后自己變得強大呢,？還是希望不用經(jīng)歷那么多事情？

余秀華：這不是我希望能夠決定的事兒,，很多時候我覺得是我的欲望（才能決定）,。很多倒霉事的發(fā)生都是基于我對互聯(lián)網(wǎng)的無知，我很大膽地說了那些話,。這就是自己的欲望造成的,。所有的事情，我覺得都是心中的欲望累積到一個點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

鳳凰網(wǎng)讀書：你是覺得自己經(jīng)歷了一個摔下來的過程嗎,？

余秀華：嗯，很多事都是因為自己無知造成的,，說不好這是自己給自己設(shè)的陷阱,，還是命運本來就會這么流轉(zhuǎn)。從開始學(xué)跳舞到戀愛,，都是在我非常低谷的時候,。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的事業(yè)是不是從和楊櫧策分手以后開始起飛的？

余秀華：我覺得和我分手關(guān)系不大,，是從我跳舞開始的,。大家都說這個女人還可以跳舞？又形成了新一輪的好奇,。

△余秀華在英國預(yù)演《萬噸月色》,。攝影/胡桐澤

鳳凰網(wǎng)讀書：我還以為是分完手了，對男人失去興趣了,，咱搞事業(yè)去,。

余秀華：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失去了興趣，但是人的欲望是野火燒不盡的,。其實我覺得這樣很煩,。我真的希望情感的欲望和身體的欲望不要產(chǎn)生。因為產(chǎn)生之后,，還要花很多時間去對付這些東西,。

鳳凰網(wǎng)讀書：但是這種欲望跟你的寫作是可以結(jié)合在一起的，如果沒有身體的欲望，怎么會寫出來那些關(guān)于愛情的詩歌呢,？

余秀華：身體的欲望和寫作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身體的欲望不一定會得到滿足，詩歌寫出來,，詩歌本來就可以自我滿足,，不一樣。這是非?，F(xiàn)實的一個問題,。我覺得我身體的欲望問題不可以上升為哲學(xué)問題，這太高看我自己了嘛,。欲望就是欲望,，詩歌就是詩歌,，把身體的欲望上升,，我覺得也對不起這么赤裸裸的欲望，對吧,？

鳳凰網(wǎng)讀書：我還看過一篇《人物》寫你的稿子,，那時候你在熱戀中，但你的說法是“我愿意陪他走一程”,。我就很震驚,，你會清醒地知道，我倆只是走一程,，不是天長地久,，是不是你對愛情有一種比較悲觀的態(tài)度？

余秀華：只是一程,，我從開始就沒有想過天長地久,。我認為愛情根本就不可能天長地久，這是我的認知問題,，不是悲觀的問題,。我覺得兩個人相處時間久了，不管好不好,，都會很膩,，我有一種這樣的心理。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看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你說你不會否認你對他曾經(jīng)有過愛,，即使你現(xiàn)在是恨他的。

余秀華：不是恨,，我是厭惡這個人,。但是說愛，也沒有，我只是接受,，或者說回報他的心理更多一點,。

鳳凰網(wǎng)讀書：你說當時自己不出門的原因是你覺得羞恥，為什么,？

余秀華：那段時間覺得相當羞恥,，非常羞恥，到現(xiàn)在都還有羞恥的感覺,。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不愛了以后分手，我覺得問題不大,。但是當發(fā)現(xiàn)你愛的人的本質(zhì)是一個渣男,，就會覺得羞恥。我怎么會愛上這么一個人,？這么低級的人,，我當時是怎么看上的？羞恥在于此,，在對個人的否定,，對自己的否定。

鳳凰網(wǎng)讀書：每個人都有被困住的東西,。好像對于你來講,，愛情好像就是那個“我執(zhí)”？愛而不得是一種常態(tài),。

余秀華：我覺得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愛而得”，這是非常模糊的概念,。不能說跟別人上床了就是得到了,，這很片面。而我和有的人的相處過程里,，恰好是沒有這一點的,，但是并不能說對方就不體諒我、不關(guān)心我,。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大概什么時候意識到愛情,，或者愛而不得，是你的一個“我執(zhí)”的,？

余秀華：我覺得我一直有這個“我執(zhí)”,，但可能在這兩年吧，我才意識到它的存在,。愛情的“我執(zhí)”是我這輩子需要解決的一個難題,。別的難題我基本上都可以解決，唯一就是這個問題我解決不了，我現(xiàn)在也破不了,。有時候覺得活著很浪費,，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鳳凰網(wǎng)讀書：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執(zhí)著的東西,，一定是得不到的東西,。

余秀華：我可能得到了，但不一定會滿足,。所以就覺得很冤枉,，我即便得到了也很難自我滿足,。所以這真的是一道無解之題,。

談身份標簽,、如何做自己

只要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

就會被罵

鳳凰網(wǎng)讀書：你之前提到，自己身上被加了很多身份標簽,，比如說女詩人,、農(nóng)民,、殘疾人，你好像一直想沖破這些身份標簽,？

余秀華：我倒不是特別想沖破,。我第一次接受采訪的時候說，所謂的標簽就像人的口水粘在你身上一樣,，口水干了,，標簽會自動脫落，所以我不會特別在意標簽這個問題,。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在書里面寫到,，所有飛揚的人生都是離經(jīng)叛道的。

余秀華：我是覺得,，人是活在價值體系里的,，如果無視價值體系，就不存在離經(jīng)叛道,。所以我說這句話是覺得,，無論你怎么做，你如果還是會被所謂的價值觀框住,，還是覺得這樣做會不會違反了什么東西,，你超脫不了價值框架，就根本做不到真正的離經(jīng)叛道。

我后面還有一句,，不管是誰,，一旦確定了自己的身份，就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價值框架,。比如說,，你現(xiàn)在是一個記者的身份，就會有所謂的記者價值觀體系把你框住,。人人都一樣,，都無法擺脫自己身份的界定，而且很多人一輩子在努力,，就是為了尋找一個價值身份的建立,。所以很多時候又是互相矛盾的。

鳳凰網(wǎng)讀書：明白,。既然說到我了,，有人說我采訪不好，我會非常難過非常介意,，就導(dǎo)致,，前兩天有朋友問我，你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么,？我說我想成為一個受人尊重的專業(yè)人士,。她說很少有人會把受人尊重的專業(yè)人士當做最想要的東西。那一刻我也就明白了,，可能因為現(xiàn)階段我最缺這個,，所以才想要這個。

余秀華：我倒不覺得,。我是這樣想的,，受人尊重和被人罵不是矛盾的。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上每個人的價值觀念不一樣,，低的很低，高的很高,，只要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不管你的品行多端正，都會被罵,。你品行端正可能還會罵你裝,?？梢圆灰敲丛谝?。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現(xiàn)在能做到不在意了嗎？

余秀華：我現(xiàn)在做到了,。因為我會分析罵我的話，發(fā)現(xiàn)很多都是不值一提的,。很多人罵你都不會說到點子上,，只說你不行,，不會說你怎么不行、哪一點不行,，只是打個嘴炮,。

鳳凰網(wǎng)讀書：別人說你哪兒不好的話，你會自己審視一下嗎,，去想我會不會有他說的這個問題,？

余秀華：有,。當我取得成績、覺得自己可牛的時候,，我就會把那些罵我的話找出來看,，讓自己的心理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

鳳凰網(wǎng)讀書：有哪一種被罵的話,，你覺得有幾分道理？

余秀華：他們罵我的很多話是造謠,，我都不解釋,。他們罵我,，說我的命不好是因為人品不好。我說我人品本來就不好??！影響我寫詩嗎,？好像也沒影響,，我就無所謂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接受時尚盛典頒給你的獎的時候說，你的時尚就是做好自己,，做好余秀華。

余秀華：我做不好,。我還是做不好,、學(xué)不會,。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剛開始說的有一句話很對，你說好像這個時代喜歡能夠做自己,、把自己的個性張揚出來的人,。

余秀華：因為現(xiàn)在張揚個性太不容易了,，可能是在這個時代說一句話都太不容易了。很多真話我也不敢說,，還是得保守一點。我也沒有說過很多驚天地的話,，我只是偶爾發(fā)發(fā)牢騷，罵罵咧咧而已,。

鳳凰網(wǎng)讀書：還有一點,，就像你說的，其他人怕給別人留下一個“這個人這么會罵人”的印象,。

余秀華：對。我覺得我會罵人倒成了一個好的東西,，而不是壞的東西,，這是很魔幻的一個世界。

談家庭,、婚姻,、早年工作

活著就是在宇宙里穿行,，

從世界的縫隙里游過去

鳳凰網(wǎng)讀書：我，2018年,，你說小時候很擔(dān)心原子彈把自己給炸了，有些人比較壞,，因為你還是一個小孩,，他們說你身體上的這個事情是因為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這輩子就要來受罰受難,。

余秀華：那是年少無知的時候，核能源剛剛興起,，小孩子不懂這個事兒，都怕這個東西,。所以當時會覺得很難受,，因為這些事情，童年過得不是很天真,、很快樂，那時候壓抑得很厲害,。

鳳凰網(wǎng)讀書：你說你小時候是特別敏感、焦慮的孩子,。

余秀華：對,，敏感,、焦慮好像是天生的,，小時候就有，不是因為長大遇到很多事情才有,。

鳳凰網(wǎng)讀書：包括我后來看到當時你爸爸說，你上高中的時候因為住校,，中午要打飯,，因為你動作比較慢,，導(dǎo)致經(jīng)常吃不上飯，一天只能吃一頓,。

余秀華：不是，我那時候不愿意和別人擠,，我故意慢一點,，最后去，覺得好像自己會更輕松一點,。那時候有非常極端的一種情緒,，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學(xué)習(xí)上,，把吃飯、上廁所的時間全部省略了,，甚至最好一星期上一次廁所,。

鳳凰網(wǎng)讀書：是高中的時候嗎,？那時候成績怎么樣？

余秀華：高中的時候,，成績跟不上了,。我覺得可能跟營養(yǎng)跟不上也有關(guān)，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鳳凰網(wǎng)讀書：你還有一段經(jīng)歷是去溫州打過工，那是一個什么工廠,？

余秀華：哎呀，我去了一個月就回來了,，不值一提,。是在皮革廠，幫別人修皮包,，皮包生產(chǎn)出來有邊邊，要把邊邊撕整齊,，用手,，或者拿剪刀也可以。

鳳凰網(wǎng)讀書：你說你在那兒白天干活,、晚上寫詩，把詩讀給工友聽,，他們也不懂你,。

余秀華：我覺得那時候有病,，沒有桌子，我都是趴在床上寫的,，現(xiàn)在這么好的條件,，我也不會那么努力地寫，有時候玩手機,，真的是浪費時間,。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父母說因為你的手腳沒那么快，有點跟不上,，就回來了。

余秀華：是我爸爸把我叫回來的,，那時候正好農(nóng)忙，需要割谷子,，他給我打電話,，說你回來給我做飯,、洗衣服,，再不回來我和你媽媽就累死了。我一想,，他說了我就回去吧,，再加上那時候我覺得掙錢很困難，就回去了,。農(nóng)忙的時候,，洗衣做飯是我負責(zé)的，把飯做好了,，衣服洗好了，地掃好了,，基本半天就過去了,。其實農(nóng)忙還是很忙的,，一家人的衣服、飯,，每天都要做這些事。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現(xiàn)在是一個很出名的詩人了,，當然可以想寫就寫,，不想寫就算了,。

余秀華：那時候就是喜歡,，也沒想出名，就是有很多感悟,。當時寫的那本詩集里其實有很多好詩,，我走的時候送給我們那個工頭了，可能人家都丟到垃圾筒去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那時候會覺得寫詩是一條可以讓你遠離當時那種生活的方式嗎,？

余秀華：沒有,，只是想寫，沒有什么別的期待和愿望,。

鳳凰網(wǎng)讀書：你是什么時候有了期待和愿望的,？

余秀華：我現(xiàn)在也沒有啊。但可能還是想出版,，這本書等了很多年，有點著急。

鳳凰網(wǎng)讀書：回到咱們剛剛說的,，你比較小的時候，沒有能力反抗,。

余秀華：反抗不了，也沒有底氣,。很多人覺得我離婚是一件讓她們覺得羨慕的事,，現(xiàn)在很多女人覺得自己在婚姻里過得并不幸福,，但是想離婚就有很多現(xiàn)實的問題要面對，孩子怎么辦,，又怕離婚之后自己養(yǎng)不活自己，她們問我,，我說這怎么處理呢，總不能鼓勵別人離婚吧,？我希望將來的婚姻制度改一下，把人捆綁得太緊了不是什么好事,。

鳳凰網(wǎng)讀書：你之前說離婚是你做過最好的一件事，到現(xiàn)在還是嗎,？后來依然沒有發(fā)生比這件事更好的一件事？

余秀華：沒有,。二十年的婚姻是非常沉重的，不是幾個月的戀愛能相比的,，比不了。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看紀錄片里面,，你倆離完婚，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啊,。

余秀華：我那個前夫,，他又不喜歡我、不愛我,，還死皮賴臉不離婚,，我就想,，人性怎么可以這么自私,？但別人就這么自私，沒有辦法,。

△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 》（2016）劇照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不了解他,，有沒有可能是他被一種觀念束縛著？

余秀華：沒有,，他不可能,，他的心理狀態(tài)是覺得什么時候他主動提離婚，他才有面子,。被一個殘疾人拋棄了，他心里過不去,，就是這么單純的想法,。

鳳凰網(wǎng)讀書：當時你媽媽還在世,，她不太支持你離婚，覺得一個家不能散掉,，她那個想法我覺得非常有代表性。

余秀華：對,，在農(nóng)村里很有代表性,。

鳳凰網(wǎng)讀書：所以你看,，其實你的想法是很超前的。

余秀華：不是,，我媽說家不能散，但我的問題在于我和前夫在一起毫無家的感覺,。我覺得我媽說的這個家是不存在的,，我的婚姻就是一個枷鎖，我一定要打破這個枷鎖,。哪怕他稍微給我一點有家的感覺,，可能都會好一點，但是我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連鄰居都比不上,，這讓我很沮喪，也很仇恨這場婚姻,。稍微有一點點家的感覺，可能結(jié)果都不是這個樣子,。

鳳凰網(wǎng)讀書：很多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婚姻是有問題的,，是一個枷鎖,，但很少有人能像你當時那樣那么堅決。

余秀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如果不抓住，不知道又有多少麻煩了,，那不行,。在大事面前,，我還是把握性比較強的。

鳳凰網(wǎng)讀書：和你同齡的人在那種時刻,，可能會被某種觀念所束縛，比如被人說你出名了就拋棄糟糠之夫,，但你還是堅持要離婚，我覺得你的想法非常超前,。

余秀華：這個話我說過幾次，雖然當時離婚會遭受到巨大的非議,，但它是外界的,，和身邊這個人是你家里的,、給你帶來的那種壓抑的感覺不一樣,。所以我寧愿被罵死，也不想被婚姻束縛死,。我是被婚姻害得太慘了。如果不是被婚姻害得那么慘,，誰會那么堅定地離婚呢,？做這樣的決定很不容易,。

鳳凰網(wǎng)讀書：那時候紀錄片里，你離婚之后,，媽媽還在抹眼淚。包括這本詩集里,，好多首詩都提到了媽媽,，感覺你跟媽媽之間有非常深的感情羈絆。

余秀華：我媽媽住院我提得比較多,。很多詩歌是在我媽媽生病,、住院,、去世前的那兩年寫的，2016年至2017年,。我好幾年沒出書了,，這兩年寫得比較少,，特別是前年和去年，每年都只寫了幾十首,，不到一百首,。感情上，可能每個人不一樣,，我的感受是母女相處很困難，母子相處容易一點,。我和我兒子相處很容易,，和我媽相處很困難。

鳳凰網(wǎng)讀書：紀錄片拍到后來你要去北京,，臨出門的時候,，你媽就問要不要給你一點錢,？你說不用錢，反正要跟著別人去,，但是后來你說,，你一定要給我的話，那你給我兩百五吧,。

余秀華：對,，我有一種搞笑的心態(tài)，我開玩笑的,，你給我就要，不給我就不要,。我小時候就這樣,，比較搞笑,，惡作劇的成分比較多。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以為你想讓她開心,，有一點點討好的心態(tài),，說你給我兩百五,，搞笑一下,，大家都開心。

余秀華：有一點,，但不是那么多,。我這種性格非常極端，對自己喜歡的人比較討好,，不喜歡,、不熟的人到我家里去，我會說你可以走了,。你這么說起來,，我覺得我和別人相處很多時候都會顧及對方感受，除非把我惹毛了,，如果不把我惹毛,，相處得都還可以,。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大概什么時候有了一種我敢反抗的態(tài)度了？

余秀華：我倒沒有覺得我敢反抗,。我不覺得這是什么勇氣,，這是我天生的性格，就是不計后果地懟,。我以前開雜貨店的時候和別人吵架是經(jīng)常的,，那時候膽子可大了。我從小和男孩子打架,，打不過也打,，罵別人，罵不過也罵,。我是受不了委屈的,，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天生的,。

鳳凰網(wǎng)讀書：你之前說,，你有一個很好的原生家庭，現(xiàn)在喜歡用這個詞兒嘛,，是不是因為你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對你都很好，你在家庭里一點都不缺愛,，所以可以有底氣在外面跟別人懟，受不了委屈,。

余秀華：對,。我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奶奶都是非常有愛的人,，我小時候真的是在愛里長大的。但如果我是缺愛的,，也不妨礙我懟人,，可能懟得更厲害。我覺得這與我的性格有關(guān),，性格與家庭無關(guān),。

鳳凰網(wǎng)讀書：現(xiàn)在隨著年輕的增長，媽媽去世了,，爸爸也老了,，你會害怕愛你的人一點點離去嗎？

余秀華：倒不害怕,，我覺得別人對你的愛,，有時候也會成為他們的負擔(dān),，所以他們的離世,，有時候?qū)λ麄兌允且环N解脫,，我倒不會覺得接受不了。如果他們在我身邊,，也會覺得負擔(dān)很重,，我真是這樣想的,，沒有舍不得,。

鳳凰網(wǎng)讀書：我記得你小時候看到你爸在求菩薩，他愿意用壽命換你身體的正常,。

余秀華：對,，我爸估計現(xiàn)在后悔死了，知道我那么叛逆,，生下一個這么叛逆的女兒,。

鳳凰網(wǎng)讀書：不，我相信你爸現(xiàn)在也是以你為榮的,，這是肯定的,。

余秀華：他可能不會再這么想。但我也不需要他們以我為榮,，他們過他們的，我過我的,。

鳳凰網(wǎng)讀書：我還是覺得你很有智慧,，你對自我有很清晰的認知，你是敢跟這個世界迎面相對的,。

余秀華：這都是你們對我的看法。我自己覺得恰好相反,，我是對自己沒有清醒的認知，才會為所欲為,。我覺得活在世界上就好像在宇宙縫隙里穿行,，從這個縫隙里游過去,。

Yu Xiuhua

世間皆苦，

可我還是愿意再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看《后山開花》的豆瓣評分和評論了嗎,？

余秀華：看了,，8.0分，很多人說我寫得不好,，在重復(fù)過去,。

鳳凰網(wǎng)讀書：看了是什么感覺？會不會想一下他們說的有沒有道理,？

余秀華：我不在乎,，只要賣得好，他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有的有道理,，有道理但是我不改。我覺得我下一本詩集比這一本寫得好,，我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鳳凰網(wǎng)讀書：你看到那些評價的時候,，會不會心里一緊,？

余秀華：我不緊，我心想你懂個屁,！他們說我寫作的水平不如以前,，沒有以前寫得好，我理解這是個屁,，一點都不對,。我現(xiàn)在生活在改變，情緒在改變,，怎么可以和從前寫的一樣呢？

鳳凰網(wǎng)讀書：我看到有一個人說“摁”字出現(xiàn)太次了,。你覺得有這個問題嗎,？

余秀華：我也看了，有,，我意識到了,。但是我覺得這個字好，為什么用多了就不可以呢,？

鳳凰網(wǎng)讀書：有沒有可能這個“摁”字也是能代表你的一種心境的,？你無數(shù)次地要按住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感情,。

余秀華：摁不住??！

鳳凰網(wǎng)讀書：想摁嗎？

余秀華：想摁,，但是摁不住,。

鳳凰網(wǎng)讀書：新詩集里面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你說希望能有一個“更加明亮的中年”,。

余秀華：我覺得我的中年很灰暗,。前幾年到現(xiàn)在被我搞得亂七八糟的，事業(yè)不明,，愛情不明,。有時候有點奢望，希望自己的人生主線是清晰的,，希望自己的心靈狀態(tài)是清晰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都是模糊的和渾濁的。到現(xiàn)在我認了,，就這樣吧,，反正也改不了。

鳳凰網(wǎng)讀書：今年以來事業(yè)有往上走的感覺,，是不是好了一些,？

余秀華：好了一些。但是影響我心情更多的不是事業(yè),，是感情?。∥矣袝r候期待自己的人生明晰一點,，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這件事應(yīng)該怎么做，但很多都是模糊的,，不清晰,、不明晰，是渾濁的,。

鳳凰網(wǎng)讀書：我們都有這種感覺,，都覺得不是特別明晰，我本來以為你挺明晰的,，你看你是一個詩人,，你繼續(xù)把詩寫好，一直這樣往前走,，至于感情上,，不失意的人比較少吧，其實每個人都是愛而不得的。

余秀華：也是,、也是,。哎，這么一想,，也可以過得去這一輩子,。

鳳凰網(wǎng)讀書：這本新詩集里有一首詩說，你花了很長的時間,，以前很想融入一群人,，但你現(xiàn)在不想了。

余秀華：我不想了,，沒有必要,。我一直沒有融入過，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村子里很好的一點是人際關(guān)系很好,，我一過去就被他們扯著聊天，我就會很快跑掉,，我不愿意聊,，不想跟別人有更多的牽扯。我原來開店的時候,，喜歡開玩笑,、講笑話，那時候他們愿意和我在一起玩,。后來我覺得我不想和別人有過多的,、更深的交往，我也做不到,，都是表面的人情往來,。

鳳凰網(wǎng)讀書：你剛剛出名的時候，詩人劉年對你有一個評價,，把你的詩放在中國的詩歌里面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中間,，你那時候有這種感覺嗎？

余秀華：沒有,。中國女詩人的寫作我了解得不是很多,，他說我寫得很突出，泥沙俱下,，別人都是寫得很整齊，我的詩有一種野蠻的,、這個女人沒有經(jīng)過規(guī)范和規(guī)訓(xùn)的感覺,。

鳳凰網(wǎng)讀書：但我看你這本書的序言,，包括你寫董宇輝的文章,，給我的一種感覺是你有非常理性和智性的一面。

余秀華：那是偶爾的，理性和智性都發(fā)生得比較偶爾,。但你知道寫作的好處是什么嗎？可以把人從感性的層面過渡到理性的層面,。這一點我是很喜歡的,。我是有一種自我審視的心理，就想,，哎,，我作了這個詩，為什么會這樣作,？我會把自己放在很多的層面加以分析,，一旦分析就是理性的，不是感性的,，是自然發(fā)生的,。

鳳凰網(wǎng)讀書：為什么剛剛老跟你聊互聯(lián)網(wǎng)輿論的事情，因為我在你身上發(fā)現(xiàn)了非常智性和理性的一面,，但是互聯(lián)網(wǎng)上你的形象永遠是非常沖動的,、懟天懟地的。

余秀華：我覺得不要把自己過多的聰明展示出來,，要學(xué)會藏拙,，把自己好的一面藏起來，不好的才給你看,。

△訪談現(xiàn)場花絮

鳳凰網(wǎng)讀書：我以前看過一個叫《河童》的小說,，說河童出生之前，他的父母會沖著肚子喊,，你要不要來到這個世界,？如果小河童說我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他就可以不來了,。如果是你,，假如你在出生之前有父母沖你肚子喊，余秀華,，你要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你會來嗎？

余秀華：我肯定會來,。

鳳凰網(wǎng)讀書：即使知道你生下來的時候,，可能會有一點點身體上的殘缺，還是會來,？

余秀華：會來,。

鳳凰網(wǎng)讀書：那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是我,，可能就不會再來了,，好像沒什么意思，人生的一些艱難,，也不想再體驗了,。雖然我受的苦可能并沒有你受的多。

余秀華：每個人都在受苦,。沒一個人好過的,。

鳳凰網(wǎng)讀書：即使知道這一點，你還是愿意來,？

余秀華：那是必經(jīng)之路,，沒有辦法。每個人都在受苦,，即便你長得漂亮,、身體好，可能還有別的不如意,。

鳳凰網(wǎng)讀書：你能這樣想我覺得很對,，世間皆苦。

余秀華：世間皆苦,，對呀,。

余秀華因曾愛上渣男感到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