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男子阻止拆遷撞死8人 死者中疑有民警

7月27日凌晨，長沙市開福區(qū)月湖街道舟橋路段發(fā)生一起機動車撞人案件，致8人死亡,，2人重傷,，3人輕傷。

澎湃新聞記者了解到,，55歲的犯罪嫌疑人粟某某系長沙國營綜合農場拆遷戶,。事發(fā)前，有村民聚集在舟橋路段月湖郡項目試圖阻工,，公安民警和安保人員拉“人墻”保障施工,，數(shù)小時后嫌犯粟某某駕車沖向人群。

澎湃新聞近日走訪調查,，試圖還原案件發(fā)生前4小時的經(jīng)過,，其背后是延續(xù)已久的拆遷安置糾紛。長沙男子阻止拆遷撞死8人 死者中疑有民警,。

案件發(fā)生后,，7月29日，針對背后的拆遷安置糾紛,，開福區(qū)相關部門召開了一場上百名群眾參加的座談會,。在會上，開福區(qū)相關領導表示,，“這個事情發(fā)生后,，市委、區(qū)委成立了相關處理工作組,，今天召開這個會,，再次聽取在坐父老鄉(xiāng)親的意見?！睍h結尾,，該領導還表示，“最后一點,，拜托在座的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有訴求有困難，通過有序的渠道反映相應問題,?！?/p>

犯罪嫌疑人粟某某目前已被抓獲，官方尚未發(fā)布關于該案的進一步詳情,。7月31日,，澎湃新聞記者聯(lián)系開福區(qū)洪山管理局（與長沙市國營農場合署辦公）主要負責人，他表示,，對于粟某某案“正在有序處理”,。

事發(fā)前的4小時

7月27日晚，長沙暴雨過后，開福區(qū)月湖街道舟橋路段在夜色中顯得很平靜,，行人稀少,，月湖郡項目沒有施工，路邊矗立著地鐵5號線馬欄山站的標識,。項目對面加油站停著的兩輛警車,，提示著十幾小時前這里曾發(fā)生致8人死亡的案件。

7月27日晚上的舟橋路段,。澎湃新聞記者譚君圖

案發(fā)的舟橋路段,，西鄰長沙市主干道萬家麗路高架橋，地處被瀏陽河環(huán)繞的馬欄山片區(qū),。該片區(qū)南邊是建了上百棟拆遷安置房的月湖大市場,，片區(qū)北面是湖南廣電及長沙世界之窗，片區(qū)西邊是月湖公園以及“中國v谷”馬欄山視頻文創(chuàng)產業(yè)園,。片區(qū)內還有多個知名物業(yè),，如有“亞洲最大中餐廳”之稱的西湖樓酒樓，該項目屬于“金馬美食城”,。

7月26日晚8點左右,，住在月湖大市場A區(qū)的拆遷戶王未像往常一樣去月湖公園散步。她看到,，舟橋路段月湖郡項目那里站著一些人,。月湖郡項目一共4棟住宅，均已建成,，目前在建的主要是一個商業(yè)裙樓項目,，這個項目已經(jīng)停工多日。王未沒多想,，繼續(xù)往北穿過舟橋路到西北方向的月湖公園,。

這時，住在萬家麗路西側月湖小區(qū)的拆遷戶劉玉走出家門,，她看到有村民走向月湖郡項目,。她知道，那個項目要開工了,，這些村民是因為拆遷安置問題來的,。作為六十多歲的老拆遷戶，她此前已經(jīng)見過幾次村民因為拆遷安置補償問題到工地阻止施工的情況,。月湖郡項目此前由另一個房地產公司開發(fā),，村民曾阻工，現(xiàn)在換了老板,，要重啟施工,。

晚上9點多,，劉玉在人群中看到了粟某某，他正在和村民說著話,，沒有什么異常,。

村民們拍攝的視頻顯示，天黑之后,，有穿著黑色制服、穿熒光馬甲的人員,，站在月湖郡項目工地“中北康宸建筑”門頭下面,，有工作人員從里面搬出施工圍擋。當時舟橋路交通正常,，只是行車緩慢,。不少村民站在馬路對面，看著工人們搬運,。搬出的施工圍擋逐步封住了舟橋路東頭,，把項目工地與月湖大市場大片安置區(qū)隔離。舟橋路不再有車輛通行,。同時,，圍擋這邊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

月湖大市場內的安置區(qū),。澎湃新聞記者譚君圖

晚上10點,，王未散步回來，她看到現(xiàn)場有大量的人,、十幾輛渣土車,，人群中一半是公安和其他工作人員?！八麄冃厍岸紥熘{色帶子的工作證,，警察和保安都穿著制服?！蓖跷凑f,。

晚上10點多，當?shù)卮迕駨垙姷竭_現(xiàn)場,。他看到,，有不少著藍色制服的人員拉起人墻，把圍觀村民隔離在馬路這邊的加油站旁?，F(xiàn)場還停著數(shù)臺警車,、中巴車、2臺救護車,。他還看到了粟某某和粟某某弟弟站在一起,。粟某某在跟社區(qū)工作人員甘智說話,，溝通似乎不太順暢，他顯得頗激動,。

劉玉說,，她和一些娭毑（老年婦女）一起坐在路邊，準備渣土車來就去堵一下,?！斑€不是想把（我們的）事情解決好?！眲⒂窠忉?。

另一段在場者拍攝的視頻顯示，一位中老年婦女被幾位女性工作人員攙扶著穩(wěn)住,。張強說,，當時這位婦女想去擋渣土車。視頻還拍到大批警察站在路中,，有的佩戴了警械,。

張強介紹，之后警察拿著喇叭喊話,，“大意是,，警察依法執(zhí)法，圍觀群眾撤離”,。僵持了一會,，他和部分村民準備散了回家。

“剛走幾步,，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我還以為渣土車拖土碰到什么了?！睆垙娬f,，很快他就聽到有人說，撞死人了,。他趕緊往回走,，看到加油站那一段舟橋路，人墻被撞倒一片,，十幾個人癱倒在地,。

據(jù)長沙市公安局開福分局通報，7月27日凌晨0時10分許,，55歲的月湖街道居民粟某某駕駛機動車撞人,，導致8人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2人重傷,、3人輕傷,。

嫌疑人粟某某

在場者拍攝的視頻中,，一輛白色的小汽車四輪朝天，翻在地上,，綿延幾十米的路中間躺著多個人,。

張強介紹，粟某某駕車沖向人群后,，又碰到了另一輛車,，導致翻車。那聲巨響,，正是他的車撞向另一輛車后導致的,。

張強說，據(jù)他了解,，死者中有社區(qū)工作人員、民警以及村民,，“有個還是粟某某的本家嫂子”,。王未也證實，死者中多人是和她本村的人,。

目前,，官方尚未公布該案中死者的身份。澎湃新聞采訪證實,，一位女性村民死者58歲,，還有一位女性村民死者78歲。

王未說,，作為粟某某多年的老鄰居,，她從沒想過粟某某會做出如此極端之事，“他平時做些油漆水電的活,，兒子今年元月才結婚,，孫子才幾個月大”。

今年55歲的粟某某是住在月湖大市場A區(qū)的拆遷戶,。月湖大市場及月湖小區(qū)的拆遷戶,，此前均為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的場民。該農場系上世紀50年代長沙市析出郊區(qū)洪山鄉(xiāng)太陽升高級農業(yè)社成立的副縣級單位,。后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與長沙市洪山管理局“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合署辦公，后者下轄洪山街道,、月湖街道和瀏陽河街道,。

“雖然是國營綜合農場，但當時我們實際是分田到戶的農民,?！倍辔辉潞值赖木用窠榻B,。

2003年開始，隨著長沙大學（長沙學院）擴建及農場內多個樓盤項目建設,，綜合農場的場民們離開自己的土地和家園,，被拆遷安置到現(xiàn)在的月湖大市場、月湖小區(qū)等地,。

月湖大市場系引入五金機電建材商家開發(fā)的一個建材批發(fā)市場,。拆遷戶們住在樓上，一樓則作為門面出租,。月湖大市場的安置區(qū)又分兩種,，一種是長沙大學（長沙學院）擴建時的拆遷戶，他們住在政府統(tǒng)建的45棟6層安置房內,，住房是按套抓鬮購買的,。

“他（粟某某）家和我家一樣，抓到的都是靠里面的高樓層,，房子靠里面,，跟著分配的門面就沒那么好租?！蓖跷唇榻B,，粟某某家有一兒一女,，2005年遷到月湖大市場，他家四口人共分到了3套房子，兩套為90平方米,，一套為60平方米,。

“他家配套的門面,，按40多元一平出租,，每月兩三千元的收入，還要看月湖大市場的經(jīng)營狀況,?！蓖跷凑f，“作為失地農民,，我們全靠這些收益,，沒有醫(yī)保、社保,、養(yǎng)老保險,，也沒有退休金?！?/p>

另一種安置區(qū)是長沙恒大雅苑小區(qū)建設時拆遷過來的場民,。他們住在60棟自建房內。但多位接受采訪的自建房拆遷戶表示,，他們也對補償不滿,，同樣沒有買社保,。

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的人口安置補償采取拋物線原則，22歲至55歲的壯年期每人補2.3萬元,，隨后按年齡遞減,，一年減一年，老年最低1.2元,，小孩不滿1歲800元,。

比粟某某年長10歲左右的月湖小區(qū)居民姜濤提供的安置協(xié)議書顯示，其一家四口總計獲得7.9萬元人口安置補償費,，合同約定“在取得人口安置補償費后自行安排生產生活”,、“此次人口安置屬一次性安置，乙方原耕種的所有責任田,、自留地等必須交還農場委托分廠管理,。凡取得人口安置補償費的人員必須轉為非農業(yè)戶口”。

因對補償安置不滿,，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的拆遷戶時有自發(fā)阻工的現(xiàn)象,，還有一部分人長期上訪。粟某某是上訪者之一,。

“粟某某的孩子當年還小，分的補償更少,，他一直不滿,，人口安置費一直沒去領?！睆垙娊榻B,，“今年他小孩結婚，可能也是經(jīng)濟緊張,，事發(fā)前一天的7月25日,，他還去了洪山管理局?！?/p>

“兩安

用地”之爭

阻工和上訪事件,，圍繞的主要是“兩安用地”的處置和收益分配。

“兩安用地”,，是2000年施行的《長沙市征地補償安置條例》及《長沙市征地補償安置條例實施辦法》（俗稱“長沙市60號令”）而產生的一個名詞,，是指在征地拆遷中，由被征地的農村集體經(jīng)濟組織,，按批準的建設用地指標和規(guī)劃要求留出一定比例土地,，安置農民的生產和生活（簡稱“兩安用地”）。其中,，村民生活安置留地,，用于村民建設安置房,；生產安置用地，則用來給失地農民發(fā)展生產,，可進行出租,、合作等運營獲取土地收益，以保障其長遠生計,。

多位綜合農場拆遷村民稱,，他們的“兩安用地”被處置，但他們沒有獲得應有的收益,。7月26日,，他們對月湖郡商業(yè)裙樓項目阻工，也是認為那塊地原是他們的“兩安用地”,。

綜合農場拆遷村民反映的“兩安用地”問題由來已久,。

2009年9月7日，長沙市開福區(qū)政府發(fā)布《關于綜合農場生產安置留地有關問題的通告》,，針對的即為“綜合農場部分群眾突出反映的生產安置留地收益處置的問題”,。

2009年公告的3000多畝綜合農場“兩安用地”情況。澎湃新聞記者譚君圖

通告顯示,，根據(jù)長沙市60號令,，長沙市國土資源局核算綜合農場的“兩安用地”總指標為3559.88畝，其中生活安置留地1753.04畝,，生產安置留地1594.02畝,，原有企業(yè)保留用地212.82畝。已批回并使用的“兩安用地”2238.29畝,。

按這個數(shù)據(jù),，綜合農場還剩余1321.59畝的“兩安用地”。

通告稱,，綜合農場在幾年前就開始了生產安置留地處置工作的探索,，一是安排部分生產留地直接用于安置房建設，實現(xiàn)了部分生產安置留地的初步分配,；二是場民代表大會決定,，同意將部分生產安置留地依法轉讓，所產生的收益用于失地農民的生產,、生活貼補,。

針對群眾反映的問題，開福區(qū)研究決定,，綜合農場成立“兩安用地”核算組,，當年年底以前完成生產安置留地處置收益的清算；在核算清理的基礎上，由綜合農場擬定收益分配方案,；群眾醞釀討論后,，在充分聽取群眾意見的基礎上，再交由場民代表大會研究決定,。

此后數(shù)年,，村民們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被劃為生產安置用地的地塊,，陸續(xù)建起了一些物業(yè)項目,。

生產安置用地的收益分配問題，成了村民阻工和上訪的源頭,。

針對有綜合農場拆遷村民反映的拆遷安置補償不合理,、生活困難、請求解決長遠生計的問題,，2018年,，長沙市洪山管理局曾書面答復了一位訪民。

對人口安置費過低問題,，答復強調這是按場民代表大會制定通過的《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人口安置方案及實施細則》發(fā)放的,。對于生產留用地處置與收益分配問題，答復稱,，“現(xiàn)我局與開福區(qū)人民政府及市,、區(qū)相關職能部門正在加緊處理，并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局領導多次與廣大拆遷群眾,、代表、理事會成員進行情況通報,。下一步我局會協(xié)同相關部門加快工作進程,，爭取早日解決這一問題,?！?/p>

多位村民介紹，此次上訪之后,，2018年12月,，綜合農場對“兩安用地”的處置進行了一次收益分配，每個拆遷戶可以分到4萬元,，但必須按手印通過一個決議,。

綜合農場“兩安用地”第一次分配收益時的決議。澎湃新聞記者譚君圖

決議稱,，“關于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剩余190.532畝生產發(fā)展用地處置和收益分配事宜,，經(jīng)按60號令拆安的場民簽字表決，形成如下決議?！?/p>

決議內容為,，國營綜合農場收回對宗地六“金馬美食城”80.689畝地塊的集體經(jīng)濟組織享受的凈收益；收回宗地一至五109.843畝地塊的凈收益,，授權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開福區(qū)城市建設投資集團辦理統(tǒng)征和“招拍掛”出讓手續(xù)。村民按人均4萬元進行首次收益分配,，后續(xù)根據(jù)資金到位情況再分配,。

多位村民表示，他們發(fā)現(xiàn),，十年時間“兩安用地”從剩余1321.59畝變成了剩余190.532畝,。雖有疑問，但當時絕大多數(shù)村民還是簽字了,。

一份由上訪村民收集,、2010年12月31日制作的“綜合農場生產發(fā)展用地處置收入確認明細表”顯示，一共有包括金馬美食城在內的10個房地產項目,，共計使用“兩安用地”1018.382畝,，總收益44億余元，其中7個項目是協(xié)議包干處置,，土地最低單價為28萬元一畝,。

綜合農場第二次分配“兩安用地”處置收益的公告。

2020年9月1日,，綜合農場又進行了第二次4萬元的分配,。據(jù)長沙市國營綜合農場發(fā)布的公告，此次分配后,，剩余生產發(fā)展用地為109.843畝,。

多位村民介紹，他們曾去詢問是否還有第三批收益分配,，被告知要看具體情況,。姜濤介紹，他也一直對拆遷補償和“兩安用地”的處置分配不滿,，曾和粟某某一起去上訪,，但今年他還是去把錢領了，他不確定粟某某有沒有領,。

2024年7月27日凌晨,，從現(xiàn)場剛回來的劉玉，聽說現(xiàn)場有人開車撞了十多人,，兇手是粟某某,。她心里一緊,，“是他啊”。晚上9點,，她明明還看到他在那正常和村民說著話,。

撞人案發(fā)生后，7月29日,，針對相關拆遷安置問題,，開福區(qū)相關部門在洪山管理局召開了一場上百名群眾參加的座談會。在會上,，開福區(qū)相關領導表示,，“這個事情發(fā)生后，市委,、區(qū)委成立了相關處理工作組,，今天召開這個會，再次聽取在坐父老鄉(xiāng)親對（60號令）生產發(fā)展用地的意見,。我們將通過上門做工作,，充分聽取意見，針對居民反映的訴求,，近期拿出相應處理辦法,，爭取90%以上居民的認可?！睍h結尾,，該領導還表示，“最后一點,，請求拜托在座的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有訴求有困難，通過有序的渠道反映相應問題,?！?/p>

7月31日，澎湃新聞記者聯(lián)系開福區(qū)洪山管理局黨委書記楊興高,，他表示,，粟某某案“正在有序處理”。

長沙男子阻止拆遷撞死8人 死者中疑有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