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農(nóng)村蓋了十層哈爾的移動城堡
如果“哈爾的移動城堡”有中國本土版,,那一定來自42歲的貴州農(nóng)民陳天明,。他以自家的瓦房和平房為“地基”,僅憑木材拼接,,便憑空壘出一座九層高樓,,歪歪扭扭地戳向天空。有人說,,它是釘子戶的家,,將其命名為“九層塔”或“興義的布達拉宮”。但這不是故事的全部,,九層也不是這座樓的終點,。一個多月前,他以極大的激情搭建了第十層:一個只有一平方米,、大風一吹就搖晃的小平臺,。他在農(nóng)村蓋了十層哈爾的移動城堡!
廢墟中的打卡景點
在貴州興義的梨樹坪,,陳天明的木板樓成了一處打卡景點,。它的結(jié)構(gòu)七扭八歪,木條和電線在內(nèi)部胡亂穿行,,窗戶上的塑料紙和碎被單隨風翻飛,,像一個隨意拼湊的玩具屋。因為拆遷,,這里的村子已成廢墟,,只剩下陳天明這一家。很多村民和游客在村口探頭看,,說不好是在看一個藝術(shù)品,,還是在看一個笑話。
陳天明的房子是一處奇觀,。(圖/新周刊)
但陳天明不在乎這些,。他每天在這座“危樓”中像猴子一樣穿梭,一些又長又窄的木梯幾近90度垂直于地面,,其他人需要小心翼翼倒著往下爬,,他卻像長臂猿一樣勾著某處橫梁,“咻”一下就蕩下去了,。樓里的一切都是不規(guī)則的,,或者說不合常理——比如從八樓的梯子往下看,腳底下全是鏤空的,,能直接貫穿地面,,驚險無比,。但陳天明上下自如,幾乎不用手扶,。他信任自己的技術(shù)與房子,,正如搭建時也從沒系過安全繩。這座總高約23米的九層樓,,陳天明一共建了6年,,是在父輩三代的老屋上搭起來的。他從不畫圖紙,,技術(shù)全靠在網(wǎng)上學,,手邊有什么材料都拿去試一試:有時候是廢棄的電纜線,有時候是把壞掉的木椅,,拆開就用,。
“九層塔”內(nèi)部。(圖/新周刊)
他學過榫卯技術(shù),,但后來覺得沒必要這么古板,,便用自己的方法建。他也沒想過向父輩學習如何用磚砌出穩(wěn)固的房子,,“不想當泥水匠和砌墻的”,。幾乎每隔一兩年,陳天明就往上搗鼓一層,,逐漸擴充出臥室,、書房、藝術(shù)展廳,、衛(wèi)浴間,、廚房。他還特地騰挪出兩個觀光陽臺,,其中一個像是建在一個吊腳樓之上,,他把這稱為“空中樓閣”。說是陽臺,,其實是一個沒有圍欄的平臺撐著一塊擋雨的鐵皮,。但陳天明費了很多心思,把植物一盆接一盆挪上來悉心照料,,還放了把乘涼的椅子,。一直到第九層,樓體到達一個“塔”的頂端,。九層最初有擋板,,但連著幾次大風讓陳天明在八樓感到明顯的搖晃感,他只能把擋板拆了,留下一個框架,,減少受力面,。
陳天明在修“塔”頂。(圖/新周刊)
陳天明不是沒有過恐懼,,但每一次狂風暴雨時,,他都在上面茍著,“再害怕也要自己擔著,。如果跑到下面,好像就錯失了那種驚恐的感受,?!苯衲暝?jié)前后,天氣預報說有9級大風,,他每隔半小時就能感受到突然襲來的一股推力,,就像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樣。風從深夜1點刮到凌晨5點,,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幾乎一夜無眠。他能準確說出每一次刮大風的日期,。這對他來說都是重要的時間點,,關乎房子的生死存亡。有時候他夢到房子被風吹倒,,但一覺醒來,,“九層塔”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柫⒅B?,他習慣了那些大風呼嘯而過的時刻,,“有點搖晃,是正常的,?!?/p>
一個自信的人
看著兒子越住越高,陳天明的母親總是擔心,,“樓梯看著都害怕”,。她希望兒子睡在三樓以下。這里靠近山區(qū),,大風時節(jié)多,。有一次,平房上的彩鋼瓦被風刮得滿天飛,,整個屋頂都被吹到后面的樹林去了,。弟弟陳天亮也表達了相似的擔憂,但他知道管不了哥哥,只是常常為上樓的游客捏一把汗,,尤其是一大群人上去時,,“像電梯超載”。
陳天明的母親總是很擔心兒子,。(圖/新周刊)
他覺得哥哥膽大又敢干,,可一些活兒未免太粗糙,和哥哥持相反的看法:“房子搖晃,,肯定不正常是不是,?”陳天明不太聽這些意見,他自信這個樓是安全的,,講科學的,。他每天查看當?shù)靥鞖猓芯棵恳患夛L的最高風速對應的推力是多少,,以相應的重量來抵抗,。有時候,他能憑樓下的牧草被風吹彎的程度,,判斷現(xiàn)在吹的是幾級風,。他也不認為,不斷拔高的樓層會讓自己或家人陷于危險之中,,因為“有足夠的把握它不會倒塌”,。
陳天明相信自己的房子。(圖/新周刊)
迄今,,陳天明已經(jīng)花了十多萬元來建這棟樓,。他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它,很多地方像“樣板間”:三樓廚房的電磁爐,、餐桌和餐具從來沒被用過,;衛(wèi)生間的熱水器是三年前買的,只用過一兩次,;馬桶也是嶄新的——除非趕上拉肚子,,不然陳天明絕不用它。檢查和加固,,成了他日常中最重要的“工作”,。他幾乎每天都會檢查房子細節(jié),發(fā)現(xiàn)哪里被壓彎了就加一根木條,,哪里松動了就拿廢舊的布條或電線多捆兩圈,。因為擔心木屋子太輕,陳天明一趟趟搬運巨大的石頭上樓,,在樓面各處放上重達200斤的水桶,。他還參考蒙古包的設計,,在樓體四周拉了許多根繩子固定在地上。他覺得,,有繩子拉著,,房子就不至于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
房子的每個方向都拉了繩子,。(圖/新周刊)
陳天明在樓上敲敲打打時,,母親總在樓下仰頭看他。在母親的記憶中,,陳天明很愛動手做“玩具”,,小時候就做過潛望鏡和獨輪推車,還因為做木陀螺出過事——他當時想用柴刀把陀螺砍出尖的形狀,,結(jié)果一刀下去把手指砍斷了,,骨頭露在外面,嚇得母親趕緊帶他去縫針,,才勉強接上。他甚至從電視上學著制作了一把“手槍”,,往槍管里塞火藥或鞭炮,,“有點小小的殺傷力”,但從來沒成功擊中過小鳥,。因此,,母親對兒子這種強大的自信和不知疲倦的創(chuàng)造熱情,既熟悉也焦心,。但是,,陳天明對房子日復一日的維護,又指向另一種悲壯的英雄主義敘事——2021年初,,興義市自然資源局認定他的房子是違法建設,。這意味著,陳天明的木屋或許終將會被推倒,。重復地,、永無止境地檢查和加固,或許只是西西弗斯式的努力,。
“最牛釘子戶”
8月7日下午,,陳天明收到一份《行政強制拆除公告》,限他5天之內(nèi)自行拆除平房以外的部分,。陳天明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公告了,。幾年前,當?shù)匾?guī)劃建設一個文旅項目,,陳天明所在的村莊被納入拆遷范圍,,一輛大型挖掘機開來,,拆了陳天明家的老圍墻,里面的果樹和桂花樹一片狼藉,。
7月收到的一封催告書,。(圖/新周刊)
陳天明當時還在杭州打工,接到家里的電話后,,連夜買了火車票返鄉(xiāng),。家里的老人對此惶恐不安,陳天明只能給他們租房子暫住,,獨自留下,。他一個人在家里的中堂睡了兩個月,枕頭下藏著一把殺豬刀,。由始至終,,陳天明都不同意簽拆遷協(xié)議,也不想被安排到安置區(qū),。他覺得這個文旅項目從一開始就“冒冒失失”,,規(guī)劃圖看起來宏大壯觀,號稱占地5000畝,,斥巨資打造人工湖,、大劇院、博物館,、酒店和仿古街區(qū),,可路修好后不到半年,項目就爛尾了,。但關于拆遷的催告書依然源源不絕,。此后,陳天明一直在打官司,,盡管一審和二審均敗訴了,,但他仍繼續(xù)準備申辯,“或許最后會走到抗訴”,。家人支持他的決定,,作為長子,陳天明是這個家的主心骨,。選擇在廢墟中獨自留守之后,,陳家跟曾經(jīng)的鄰居、親友越發(fā)少走動了,。在陳家采訪那幾天,,我不時聽到遠處有人在白天“嘭嘭”地放煙花。陳天明的父母說,,那是附近的安置區(qū)有人去世了,,但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家,。
和陳天明的家距離不足一公里的安置區(qū)。(圖/新周刊)
如果當初陳家簽了拆遷協(xié)議,,他們會像鄰居一樣獲得一塊地皮,,然后按規(guī)劃圖紙上的樣式建起獨棟的樓房,自己住一層,,剩下幾層可以出租,。但這不是陳天明想要的。安置區(qū)所有的樓房基本都長一個樣,,層數(shù)也基本固定,。而且,租客沒有想象中多,,樓房的空置率很高,。陳家的堅持,大多數(shù)村民也不能理解,。偉青是陳天明同村的發(fā)小,,一起考上了市高中,都是農(nóng)村班里的尖子生,。如今,,在國企工作的他看著曾經(jīng)考得比自己好的朋友,時常感到困惑和心酸,,“什么‘布達拉宮’,什么網(wǎng)紅地,,這些話既好聽也難聽,,哪個人想過這種生活?”
墜落的小鎮(zhèn)做題家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陳天明都是個光耀門楣的孩子,。高考那年,他出乎眾人意料地考上了一所211大學的數(shù)學系,,這在一個2000多戶的村里是一件大事——在他之前,,村里考上重本的孩子僅有一個,陳家甚至為此擺了流水宴,。陳天明一直希望成為一個知識分子,。16歲考上高中那年,家里沒錢,,他哭著說不想輟學,,最后外公掏了500塊報名費。為了湊第二學期的學費,,陳天明寒假去工地拌砂漿和搬磚,,干累了直接睡在工地,,半個月下來,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繭,。他相信“知識就是力量”的真理,,是最典型的小鎮(zhèn)做題家,最終一戰(zhàn)成名,。但考上大學后,,陳天明感到巨大的落差,無論成績還是經(jīng)濟狀況都明顯落后于人,。貧困就像一根無法停下的皮鞭,,鞭策他不停地想法子賺錢:去擺攤賣電話卡、隨身聽,,到大酒樓當服務生,,春節(jié)也不回家。
陳天明學生時代的老照片,。(圖/受訪者提供)
學習也遠沒有高中時順利,。他不跟隨老師的節(jié)奏,總是囫圇吞棗般把書翻一遍就丟開,,“像看小說一樣”,。到了考試周,他也不臨急抱佛腳,,甚至直接考0分,。最終,陳天明因為掛科沒拿到大學畢業(yè)證,。學校曾經(jīng)讓他回去補考,,但他放棄了。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對上學和考試如此反感,,但他沒有感到后悔,,“難道拿到那個證書,就證明知識掌握得很透徹嗎,?”大四時,,他也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找單位實習,而是執(zhí)意回家創(chuàng)業(yè)——養(yǎng)牛,,一人包攬割草,、喂牛、鏟牛糞的工作,。那時候還沒有高產(chǎn)牧草,,他只能給牛親自配料,有時候還要跑到山坡上割野草,,一次得挑150斤,。他希望養(yǎng)牛的“整體高度高一點”,,買了一本農(nóng)學院女博士寫的論文《中國肉牛產(chǎn)業(yè)鏈分析》作參考,寫了份長達10年的養(yǎng)牛創(chuàng)業(yè)計劃給輔導員,。他希望干成這份事業(yè),,覺得科學養(yǎng)殖在農(nóng)村將是一片廣闊的藍海。
陳天明為了養(yǎng)牛研讀過的部分書籍,。(圖/新周刊)
但這個決定為他招來了不少非議,。不少村民揶揄他,“鯉魚都跳龍門了,,為什么要跳回來,?”陳天明就這樣在爭議中干了整整一年,后來發(fā)現(xiàn)養(yǎng)牛的周期很長,,市場也跟想象中不一樣,。最后擊潰他的,是牛被宰前哀憐的眼神——從前的老式牛市場在斜山坡上,,到處都是牛的尸體,,有時候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在這里,,他要面對無法回避的慘狀:因為被養(yǎng)殖戶喂膨脹類食品,,牛的肚子鼓得像皮球一樣。它們眼睛翻白,,橫七豎八地死在骯臟的洼地里,。
陳天明家的牛棚。(圖/新周刊)
他受了刺激,,決定把攤子留給家里,,獨自外出打工。他先后在上海,、南京、宿遷和杭州跑推銷和賣保險,,出差頻繁,,大多數(shù)時候都住在靠近火車站或汽車站的普通賓館里,有時候一天要跟一兩百個陌生人說話,,就為了把手上的剃須刀或面膜賣出去,。他也嘗試過一些小型創(chuàng)業(yè),但基本都倉皇結(jié)束,。后來便一直在做閃送的工作,。雖然日曬雨淋,但陳天明覺得這份工作還不錯,,當日結(jié)賬,,接單自由,,不用像派單員那樣被指派任務,困在系統(tǒng)里,。如果不是催促回家的那個電話響起,,陳天明估計至今仍在外漂泊。他相信這是命運,。
被困住的人
這個夏天,,陳天明突然把自己的頭像從“九層塔”換成了6年前的工作照。照片里,,他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衫和西裝,神氣地交叉著雙手,。我問他為什么突然換頭像,,他回了一個笑臉說,“可能有點自戀”,。他有近6年沒出過遠門了,。雖然家離興義萬峰林機場很近,車程不到10分鐘,,但他從來沒從興義坐飛機出去過,。僅有的兩次飛行,都是從外地回來,。房子的事情困住了他,。如今,他摘了眼鏡,,剃了平頭,,常年只穿幾件洗到掉色的速干T恤,還有一套專門干農(nóng)活的迷彩服,。而頭像里穿的那件西裝,,至今掛在7樓臥室里。這是他在杭州跑推銷時穿的,,是所有衣服里質(zhì)量最好的一件,。它被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像對過往的祭奠,。
陳天明的衣服極少,,但這件西裝被保管得很好。(圖/新周刊)
即便真的能出門,,他也時常感到迷茫,。興義地處貴州、云南、廣西三省區(qū)接合部,,放眼望去全是喀斯特地貌的小山坡,,鎮(zhèn)上的工作機會也不多,“不像以前了,,說不定好多事情自己根本沒資格去做,。想跑業(yè)務,可能年紀也大了,?!标愄烀鞑皇菦]想過成家。過去他總覺得,,成家的前提是立業(yè),,是財富自由——后來終于知道是妄想。兒子的終身大事一直沒著落,,母親對此“惱火得很”,,但也倍感無奈,覺得現(xiàn)在的姑娘看不上他,。她隱約記得兒子談過一個北京的女朋友,,但當時陳天明在杭州工作,誰也沒打算結(jié)束異地戀,。關于這個女孩,,陳天明私心里認為“她條件太好,我條件太差”,。2012年國慶節(jié),,他坐火車到北京與女孩見面,女孩給他訂了三百多塊一晚的酒店,,他覺得太貴,,把房間退了,自己去城中村找了一個75塊一晚的家庭旅館住,。陳天明不想花她的錢,,在北京玩了四五天就回杭州了。自那以后,,兩人逐漸疏遠,,這段感情無疾而終。后來在外工作多年,,有不少人介紹過他去當上門女婿,,有紹興的,、杭州的,、南京的、溫州的……都被他一一拒絕,。他對此感到恐懼,,無法想象入贅后的人生。他覺得如果第一步就妥協(xié),,后面的生活都會失控,。
大多數(shù)時候,陳天明都獨自一人待著,。(圖/新周刊)
比起其他事情,,這座木板樓像是陳天明生活中唯一可控的東西。這也是他唯一還能進行的創(chuàng)造,。早些年,,這棟樓的形狀更像一個“塔”:紅色的合成板嶄新發(fā)亮,三樓和四樓掛了一圈紅燈籠和星星燈,。但在長期日曬雨淋后,,墻板早已褪色,燈籠只剩一個能亮,,晚上看起來有點瘆人,。陳天明覺得無所謂,他已經(jīng)不在乎美不美觀,。近幾年來,,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往上再搭一層,到更高的地方去,。兩個月前,,他在九層上多建了一個小平臺,算是第十層——這源自某個傍晚的突發(fā)奇想,。那天,,他在樓頂站了許久,感覺雙腳能往上再踩一步,,很想知道“把自己的高度再提高一米,,會有什么不同”。給第十層留下的空間,,只剩下一平方米了,。但陳天明非常篤定,一個上午就建好了,。雖然只是一個四方形的木臺子,,但他跨上去后,雙眼放光,,“感覺這是我的戰(zhàn)車,。”
正在給第十層加固的陳天明。(圖/新周刊)
他還在第十層上安裝了避雷針——這是兩根很尖的鐵棒,,遠遠一看像昆蟲的觸須,,讓他的房子顯得更高。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這座樓的極限,。陳天明似乎有一種不斷往上走的強迫癥,自2018年起,,每加建一層,,他就把自己的臥室往上搬。從五樓到八樓,,每一層都有床鋪,,這就是他在縱軸上一直追求拔高的證據(jù)。陳天明在五樓住得最久,,足有兩年,。但只要“我能不能再往上”的念頭出現(xiàn),他就會迅速行動,,像燕子筑巢般搬材料,、搭房子,在每間臥室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我去采訪的時候,,陳天明剛搬上八樓不足一個月。八樓只有三平方米,,為了方便半夜上廁所,,他自制了一個簡易版小便池——把一個普通塑料瓶割開,取上半部分倒插在他床邊,,然后連接一條細管,,從八樓直通一樓。
八樓的“小便池”,。(圖/新周刊)
如果九樓不是被拆得只剩一個空框架,,相信他會繼續(xù)嘗試往上搬的。他總是希望站在更高的地方,,并清楚其中的細微區(qū)別:比如在九層的時候,,遠處的山只是露出一個山尖;爬到第十層,,它就多露出了一小截,。陳天明想要看到的就是那無窮盡的“多一點點”。在他看來,,這可能是受數(shù)學的微積分思維影響,,有逼近極限的意味,。他把頂層稱為瞭望臺,看風看雨也看云,,遇上晴天,還能在搖晃的“塔尖”上看轟鳴的飛機從南邊滑行起飛,,在北邊降落,。
一塊精神飛地
這座樓,也是陳天明的精神飛地,。平日若無事,,父母和弟弟連二樓都極少上去。這是一種與家人同住卻很罕見的自由——如果陳天明不下去,,沒人會上樓找他,。有時候到了飯點,母親得打電話才能把他喊下來,。他自知離不開這個家,,卻又希望最大限度地保持精神獨立。既然無法在橫軸上移動,,那就在縱軸展開生活的想象,,建立避世空間,主動把自己隔離在高空之上,,即便這種選擇伴隨著極大的危險,。生活逐漸變成陳天明想要的模樣。他一上樓就幾近隱身,,看書,、聽歌或者發(fā)呆,一天又一天,。他常常用油桶裝滿一桶水,,從一樓提到八樓,用來泡茶,。八樓有一個音樂木棚,,電腦常年不關,一個40塊錢買來的二手音響24小時循環(huán)播放著純音樂,,白天時聲音能傳到村口,。到了晚上,他就把聲音關小,,當助眠曲用,。
陳天明每天拎一桶水上樓泡茶。(圖/新周刊)
陳天明建了很多音樂合集,,比如一個關于“春天”的專輯有117首歌,,關于莫扎特的則有848首,。有時候音響播放一輪,他就知道一天過去了,。他最喜歡的是班得瑞,,二十多年來,從磁帶聽到CD,、隨身聽,,覺得這種空靈純凈的音樂很契合自己的精神。在家養(yǎng)牛那一年,,他經(jīng)常用CD機和小音響放古典音樂給牛聽,。如今牛不在了,音樂依然在樓里飄揚,。在樓里待久了,,會很容易聯(lián)想到《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場景:一切似乎都在變換和重復,讓人感到暈眩和迷惑,。陳天明就像癡迷尋找地外文明的唐志軍,,仿佛生活在一個狹窄的山洞里,又似乎身處無邊的宇宙之中,。
每天都有很多鴿子落在陳天明的房子上,。(圖/新周刊)
樓里的時間也仿佛是靜止的。一切沒什么變化,,除了床上會落灰,,壓重的水桶放久了會有蚊子在水桶里產(chǎn)卵,幼蟲在水里游來游去,。但陳天明覺得自己在實踐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地棲居”,。他說話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一會兒說自己期望達到陶淵明的精神狀態(tài),,一會兒又談起馬斯洛的自我實現(xiàn)論,。他也在向屋外探索他的“桃花源”,比如在后園養(yǎng)了兔子和雞,,空閑的時候就去挖魚塘,。魚塘藏在比人高的牧草叢中,就像一處隱秘園林:里面養(yǎng)了鵝群,,還修了個亭子,,不走近都很難發(fā)現(xiàn)。亭子旁邊栽著一棵十多年的桂花樹,,每到花開的季節(jié),,他就在這里午睡。
陳天明在挖魚塘,。(圖/新周刊)
他給魚塘引了活水,,但還沒想好要做什么,。去年養(yǎng)過魚,年底有一周沒看顧,,魚塘就干涸了,,八九條大鯉魚全部陣亡。魚塘里的牧草也栽培得同樣失敗,,雨季淹死一次,,旱季又干死一次。實在無事可做,,他就在樓里“沉浸式“壘石頭,最多的一次壘出了近二十層的盆景,,時間就這么層層疊疊地消磨掉了,。
網(wǎng)紅地與局外人
雖然陳天明常把“隱居”掛在嘴邊,但他每天都在社交平臺上發(fā)布房子的動態(tài),,一天發(fā)十條都算是克制,,任由房子帶來巨大的流量和潮水般的看客。自去年三四月起,,最多的時候一天來了十多群參觀者,。有些游客騎著摩托車直接沖到院子里,把車停在他的樓前拍照,。附近散步或干農(nóng)活的人,,也常常聚集在一個巨大的圍墻豁口處看稀奇。三年前,,因為那個文化藝術(shù)城項目,,村子被一圈鐵皮圍墻包圍,主干道也被封死了,。陳天明稱之為“柏林墻”,。項目擱置后,圍墻也就無人料理,。被封了差不多一年后,,村民實在來往不便,便私自在圍墻上開了個門——陳天明記得,,那天清晨5點多,,天還沒亮,就響起了切割機的“嗚嗚”聲,。村民們手腳麻利,,很快切出一個能讓小汽車通行的大豁口。陳天明看切出來的鐵皮被扔在路邊沒人要,,便扛回家蓋鵝棚,。
被割開的圍墻豁口,。(圖/新周刊)
如今,這個豁口變成了“陳天明城堡”的觀光點,。無數(shù)好奇從此處出發(fā),在高樓前停下,。一開始,,陳天明會耐心回答游客千篇一律的問題,,慢慢地一家人不堪其擾,,便養(yǎng)了11只狗作為哨兵,守在大門外,、牛棚外,、菜園外,,監(jiān)控一切點位,,不讓外人靠近,。附近的出租車司機也因此多了些游客生意,,他們了解這片圍起來的荒地,也了解這個不斷長高的屋子,。一位司機說,,他本來也打算在附近買房子,,在曾經(jīng)的規(guī)劃里,,這塊區(qū)域本應是未來的市中心,機場也是打算從這里搬離,。只是后來藝術(shù)城項目爛尾,,他就放棄了這個念想,。
陳天明站在商品房前的土坡上,,欣賞他自己的樓,。(圖/新周刊)
只有陳天明還堅持扎在這片廢墟上,。人們對他褒貶不一,有人盛贊他的房子是“人類共同的精神堡壘”,,也有人說他是“最牛釘子戶”。陳天明似乎能自動過濾對他的質(zhì)疑或謾罵,。游客來了,他應付著,。人一走,,他又回到獨屬于自己的生活之中,。在這一點上,,陳天明覺得自己差不多獲得了“絕對的自由”,。他早就認定,,自己是人群中的局外人,。村里幾乎沒人跟他聊得來,,知己好友都在遠方。他仰慕博雅之人,,念叨著說,若不是官司纏身,,他早就想去杭州探望幾位老藝術(shù)家,,其中一位是86歲的書法家——兩人在2011年的西湖旁相識,,當時老書法家每天早上都在湖邊寫“地書”,,陳天明上前搭訕,,兩人相逢恨晚,。
房子內(nèi)部很多木板上都掛了書法作品,。(圖/新周刊)
“好多老頭寫地書,他是最特別的一個,,古代文化功底最深,,《五柳先生傳》《蘭亭集序》……那些洋洋灑灑的長文全都能背了下來,,記憶力非常好,。他9歲就開始練書法,,出身于書香世家,。”陳天明說,。他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后來機緣巧合還當上了經(jīng)紀人,幫一些書法家和畫家賣字畫,。只是這件事沒有堅持很久,,字畫很快就賣不動了。五樓書房的夾層上,,堆積著很多陳年的書法作品——據(jù)陳天明說,,這些都是他朋友的大作。這些作品被風雨打濕過,,陳天明就把它們晾曬在橫梁上,借著高處的陽光,讓它們一遍遍重新干透,。如今,,他唯一還能堅持的風雅之事就是看書和寫作,。書房是房子里最富雅趣的地方,一摞摞舊書與樓體一樣,以危險的姿態(tài)堆疊在木板上,。
陳天明的書房。(圖/新周刊)
最近,,陳天明反復在看《幸福論》和《自主權(quán)利的道德界限》,,書都快翻掉皮了,,上面標滿了三角形記號。他希望自己能接近幸福的真理,,并弄明白“當代中國人在道德實踐和理念中的諸多困惑”。但書籍于他的現(xiàn)實而言是懸浮的,。他喜歡看《全球通史》,但當被問到歷史對他的現(xiàn)實有什么啟示時,他愣住了許久,說:好像能讓自己活得跟別人不一樣。但具體怎么不一樣,他一時說不出來。某個深夜,,陳天明給我發(fā)來一篇他寫的長文,,名曰《盈空樓記》,里面記錄了他蕩氣回腸的家族史和“九層塔”的搭建始末,,讀起來像黔西南版的《桃花源記》,。他說初稿寫了有一萬多字,后刪減至七千多字,。他自謙說文章有些冗長和啰嗦,。但我想,他還是期待得到一個認可,,哪怕只是多一個讀者,。在這篇文章里,,他第一次正式把這座樓定名為“盈空樓”,因為“盈為實而空為虛,,意涵虛實相生”,。在這個樓里,他也如此或真或幻地活著,。
擱置了幾年后,,陳天明的弟弟重新購置了一批燈籠,讓房子亮堂一點,。(圖/受訪者提供)
關于這座樓,,陳天明還有很多想象,比如樓里還可以添一個“鄉(xiāng)野藝術(shù)展覽館”,。他曾經(jīng)從二層到五層掛了四五十幅書畫作品,,但因常常落滿鴿子糞便而作罷。他還想過增設室內(nèi)花圃,、農(nóng)家樂或客棧,,但都停留在幻想中,而且前提是——他能守得住這座房子,。某個因為暴雨無法繼續(xù)挖魚塘的下午,,陳天明在“九層塔”上用手機刷名人名言,摘錄了一段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上寫的話:“每一個出類拔萃的人,,都出于本能地尋求避難所和隱居處,。在那里他可以擺脫眾人,擺脫多數(shù)人,,在那里他可以忘卻‘作為規(guī)則的人們’,,而成為例外?!彼谵r(nóng)村蓋了十層哈爾的移動城堡,!
盛夏,沿著210浙江省道金華浦江段(原20省道浦江段)一路行駛,,只見花海繽紛民居雅致,,滿載農(nóng)產(chǎn)品的貨車源源不斷,把沿線村莊的新鮮果蔬運往城市
2024-07-11 15:27:21一封蓋了97個印章的感謝信據(jù)貓眼專業(yè)版數(shù)據(jù),宮崎駿動畫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預售總票房突破500萬元,,影片將于4月30日正式上映,。
2024-04-23 10:23:55哈爾的移動城堡預售票房破500萬今年五一檔期,電影市場即將迎來九部新片的激烈角逐,,成為繼春節(jié)檔之后的又一焦點,。此檔期的特點是動畫電影扎堆上映,沒有明顯的領頭羊,,競爭態(tài)勢尤為激烈
2024-05-01 17:53:51五一假期和宮崎駿電影的適配度5月1日,,動畫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發(fā)布了中文版主題曲《世間最美的約定》的MV。這首歌曲由演員于適親自改編歌詞并獻唱,,音樂制作則由萬曉利操刀
2024-05-01 17:33:23于適獻唱哈爾的移動城堡主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