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的程世蓉說，比她年紀還大的陳滿父母的囑托，是她堅持11年為陳滿案奔走的動力,。受訪者供圖
■人物簡介
程世蓉
女,，71歲，中國應(yīng)用物理與計算數(shù)學(xué)研究所退休人員,。自學(xué)法律,，義務(wù)為陳滿冤案奔走11年，被稱為陳滿冤案平反的推動者,。
■陳滿案
2016年2月1日,，經(jīng)過23年冤獄后，陳滿被無罪釋放,。1992年12月25日,，海南省海口市發(fā)生一起殺人焚尸案,，30歲的四川人陳滿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1994年11月，僅憑陳滿自己被刑訊逼供的“認罪口供”,，?？谑兄屑壏ㄔ阂詺⑷朔呕鹱锱刑庩悵M死緩。入獄時29歲,，此時他已53歲,。
■對話動機
在60歲那年介入陳滿案，11年過去了，程世蓉的頭發(fā)白了一半,。
但她依舊聲音洪亮,，步履輕盈，還保持著偏快的語速,，講到得意之處哈哈大笑,，難過之處一帶而過。
她的記憶力驚人,，對于陳滿案的每一步進展,，如數(shù)家珍。她把11年來為陳滿案奔走所接觸的人和案件的進展制作成一張大表格,，這張手寫的表格鋪開占了一小半床,，表格凝聚了她對真相和公正的追求。
老者講述了11年申訴路的艱辛,，以及她感受的陳滿案中,，正負能量的博弈和民間慢慢聚合起來的推動力。
介入
盲目自信 被深度“套牢”
新京報：陳滿案宣判當(dāng)天,，你在做什么,？
程世蓉：幾周前得知陳滿案要在2月1日宣判。宣判當(dāng)天,，我和老伴在麗江旅游,，我讓老伴自己去玩，我獨自在賓館,，盯著電腦,、手機，看滾動新聞和朋友們介紹情況的微信,。
新京報：得知陳滿被無罪釋放,，很激動吧？
程世蓉：沒有特別激動,，心里反而是平靜的,。11年，每天都為陳滿的案子操心,，現(xiàn)在終于松了口氣,，卸下一個擔(dān)子。另一方面,，我對陳滿的父母也有個交代,，心里踏實了。
新京報：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為什么在花甲之年,，介入這個案子,。
程世蓉：上世紀60年代，我和陳滿的父親在四川綿竹政府機構(gòu)短暫共事過,，陳滿父母是知識分子,，家里有很多藏書，我喜歡到他家去借書看,。
后來我調(diào)到北京工作，就再沒有過交往,。2004年退休后我重返綿竹,，很巧合30年后再遇到陳滿父母，兩位老人看上去特別蒼老憔悴,，他父親走路顫顫巍?。辉谖矣∠笾兴麄€子高大的母親,，佝僂縮成一團,，跟我說了沒幾句就要哭了。她說她的小兒子陳滿被控告殺人關(guān)在海南監(jiān)獄里,，家人為他申訴四處奔走十多年了,，沒結(jié)果。他們求我?guī)兔?，我答?yīng)了,。
新京報：接手一樁陳年舊案，對你來說是個陌生的領(lǐng)域,？
程世蓉：當(dāng)初我貿(mào)然答應(yīng),，是盲目自信。1988年,，我自學(xué)通過了全國第二屆司法考試,，為單位做過一些法務(wù)，懂些法律知識,。
拿到3大本卷宗,，我反復(fù)研究了一個月，確信陳滿是被冤枉的,，裁判文書所列的證據(jù),，虛無且勉強，完全不能證明陳滿犯罪,。
新京報：你對陳滿有哪些認知,？對案情走勢又有怎樣的判斷？
程世蓉：我跑到海南監(jiān)獄和陳滿見了一面,，隔著玻璃墻聊了四十分鐘,，我們拉了一些家常,，他告訴我他看了哪些書。陳滿看上去很斯文,，不是兇悍的人,，談話很有條理。
我當(dāng)時不了解實際的司法狀況,，也沒有實際的辦案經(jīng)驗,，對這種案子的申訴難度沒有預(yù)估，不知深淺地走進來,，才發(fā)現(xiàn)水深不可測,。我被深度“套牢”了。
求援
有律師說到代理先談錢
新京報：在給陳滿案申訴過程中,，你充當(dāng)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程世蓉：我不是律師，我給自己定位是“二傳手”,，申訴過程中我在中間不斷傳遞信息,。向司法機關(guān)請求再審，向律師和法學(xué)專家請求援助,，向社會公眾呼吁支持,。
新京報：都做了哪些準備工作？
程世蓉：我花了幾個月把陳滿案卷宗仔細研讀,、分析,、摘錄、列表對比,，整理成脈絡(luò)清晰的案情介紹和分析文本,，然后上網(wǎng)“騷擾”一切能找到的律師。把求助過的每位律師名字整理成文檔,，十年下來,，名單里有幾百人。
新京報：當(dāng)初很多律師都不愿意接這個案子,？
程世蓉：大多數(shù)沒有音信,，有位知名律師回復(fù)我，說這案子不太樂觀,，需要新的證據(jù),，否則很難翻案。還有律師說愿意給陳滿代理,，但先要付5萬元代理費,，沒錢？甭談,。
新京報：你自己也向最高檢,、最高法遞交材料,，為陳滿案喊冤。
程世蓉：我直接向兩級法檢機關(guān)寄發(fā)特快專遞18封,，掛號信7封,，托人給最高法、最高檢轉(zhuǎn)交材料3次,，3次到最高法反映情況,。第一次是2004年12月21日，早晨6點不到就出門,，轉(zhuǎn)乘2趟公交車到最高法,。回到家,，天已經(jīng)黑了。
新京報：這些行動反響如何,？
程世蓉：2005年兩會期間,，最高檢的三位官員做客新華網(wǎng)，我向最高檢瀆檢廳陳連福廳長反映陳滿案,，之后就有長達三年的交流,。我還和最高法副院長蘇澤林有過郵件的交流。
最高檢和最高法的介入,，讓我一度覺得有希望能盡快翻案,。
波折
改變策略 轉(zhuǎn)向求助公眾
新京報：后來出現(xiàn)了周折？
程世蓉：2009年5月,，陳滿父母收到最高法院的信函,，決定對陳滿案不提起再審。最高法的這道門關(guān)上了,，我很絕望,，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
新京報：你已經(jīng)上了年紀,，最困難的時候,，想過放棄嗎？
程世蓉：陳滿的父母眼巴巴地盼著我,，兩位老人都80多歲了,，每隔幾天就給我電話，有時不敢直接問進展,，只是給我請安,。我能忍心放棄嗎？
還有陳滿的同學(xué)和朋友,，前后捐了10多萬善款,，他們是我召集起來的,，每筆捐款我都記在本子上，我也不忍心讓他們失望,。
新京報：司法機關(guān)這條路斷了,，你又想了哪些辦法？
程世蓉：我改變了策略,，轉(zhuǎn)向求助公眾,。2011年我專門為陳滿案開通了微博，還寫了首打油詩：“只為有話今開博,，唯信神州俠士多,。陰霾定有散開日，不信神馬浮云說,?！?/p>
在微博上，我主動加了很多法律界“大V”,，經(jīng)過2年多的堅持,，得到一些有影響的律師和媒體記者對陳滿案關(guān)注。2013年10月,，我在微博上發(fā)了一篇陳滿案的案情介紹,，閱讀量有4.5萬，能有這樣的關(guān)注度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新京報：什么時候陳滿案有了真正轉(zhuǎn)機,？
程世蓉：2013年7月，這個案子進入“洗冤行動”的視野,，以李金星為主要推動力量,，成立了一支志愿隊伍。專業(yè)律師團隊介入后,，召集法學(xué)界,、律師界、媒體界40多人開陳滿案研討會,，在?？诼曉悵M案的自行車慢騎活動，向相關(guān)司法機關(guān)和社會各界發(fā)出呼吁信等,。
2015年2月16日,，陳滿的律師收到最高檢的“刑事申訴復(fù)查通知書”，決定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抗訴,。
平反
稻草疊加的力量
新京報：冤案得以平反,，你覺得最大的推動因素是什么？
程世蓉：是民間力量，專業(yè)律師奔走,，網(wǎng)友加入討論,，他們的執(zhí)著讓我感動。陳滿的父母把我視為救命稻草,，我把律師看做救命稻草,，這是一根一根稻草疊加的力量。
新京報：這些年,，你感覺中國的法治環(huán)境發(fā)生了哪些變化,？
程世蓉：11年漫漫申訴路，我能感覺到有一種看不見的正負能量,，在糾纏與對撞,。
新京報：有讓你印象深刻的細節(jié)嗎？
程世蓉：2006年,，有個檢察官收到案情簡介后,，郵件回復(fù)我：“請代問備受心靈摧殘的陳滿的父母親好！他們是無辜的受害者,，可憐天下父母心?。 ?/p>
也有不負責(zé)任的人,，最讓我生氣的是陳滿案的一審審判長，2014年他還對媒體說,，“我對這個案子太有信心了,，絕對是陳滿干的?！?/p>
新京報：你從陳滿案中收獲了什么,？
程世蓉：最高檢能對案件提出抗訴，啟動再審程序,，法院最后能做出無罪判決,，有錯必糾，我感受到了司法進步的力量,，對中國的法治更有信心了,。
有人說我是陳滿冤案平反的英雄，我不看重這個,。我最大的收獲是學(xué)習(xí)了大量的法律知識,，加深了對法律的理解。研究法律案件,，比電視劇還好看,。
我還認識了一大批正直的朋友，他們讓我看到了人性的善,。
新京報：家人對你的行為支持嗎,？
程世蓉：我老伴支持我,，還陪著我去海南、四川,。兩個女兒一開始不太支持,，擔(dān)心我被某種黑暗勢力傷害。
陳滿案平反后,，兩個女兒在朋友圈刷屏,。小女兒寫了一段話：“狄更斯說：世界上能為別人減輕負擔(dān)的都不是庸庸碌碌之輩。我媽十幾年的努力,，不光在拯救一個人和一個家庭,，也是用自己的行動在說：一個普通人如何不成為一個庸碌之輩。
新京報：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程世蓉：休息調(diào)整一下,，再做打算。我會一直關(guān)注法律案件,，這是個人興趣和價值所在,，有的老人愿意跳廣場舞，我愿意關(guān)注冤案,。我相信社會是往前走的,，要靠一件一件的事情來推動，我愿意貢獻余暉,，在做事的過程中我很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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