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程到村里貧困戶唐玉鳳家慰問,。新京報實習生 周小琪 攝
返鄉(xiāng)扶貧的“95后”每天都是“跑”著過
2018年跨年時,,陳程的幾個好朋友不是在香港看演唱會,,就是去了北極看極光。只有她,,在家守著遙控器,,在不同衛(wèi)視的跨年演唱會之間來回切換?!芭笥讶σ矐械冒l(fā)了,,畫風都差不多?!?/p>
我的好友陳程是廣西灌陽縣灌陽鎮(zhèn)一名公務員,,從事精準扶貧工作。那里是我們的家鄉(xiāng),。從桂林市區(qū)到鎮(zhèn)上只有大巴,,汽車在前兩年剛建成的高速路上搖搖晃晃兩個多小時,才能開到山的深處,。灌陽鎮(zhèn)就藏在這崇山峻嶺之中,。
上中學時,陳程夢想成為一名翻譯官,。像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總理記者見面會上的張璐那樣,,唇齒張合之間,就能迅速而精準地把每一句漢語譯成英語,,“感覺這樣特別酷,。”
但去年6月30日,,陳程從河南鄭州一所大學畢業(yè)后,坐上了回家大巴,,山一座接一座地從窗邊掠過,。深淺不一的綠向四面八方綿延開來,沒有盡頭,。
她的人生又一次和故土緊緊纏繞在了一起,。
第一次離農(nóng)村這么近
陳程從小在縣城長大,家境不錯,,初中畢業(yè)后又考上了市里的重點中學,。除了偶爾去一下鄉(xiāng)下的外婆家,她人生中前二十年和農(nóng)村的交集微乎其微,。
“我那時覺得農(nóng)村就像陶淵明寫的那樣,,很田園的感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就是用來享受的,。”
直到去年10月,,陳程以鎮(zhèn)扶貧辦工作人員的身份下鄉(xiāng),,見到了貧困戶張文軍(化名)和他的妻子。
張文軍家遠離村落,,孤零零立在半山腰,。通往他家只有一條狹窄的山道,對面不遠處就是“山洪災害危險區(qū)”,。
房子雖然是兩層的磚混結(jié)構(gòu),,但沒有安玻璃窗,磚墻也被腐蝕成了灰褐色,。從空洞的窗口望進去,,黑漆漆一片,依稀可以看到內(nèi)墻只用水泥粗略地抹了一遍,。橫梁裸露著,,除了施工用的木質(zhì)腳手架,空無一物,。
陳程和同事來到張文軍家時,,張和妻子正坐在門口,一人一張小板凳,,誰也不說話,,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八麄冏谀抢?,已經(jīng)和這個社會徹底脫節(jié)。一切都和他們沒有關聯(lián),?!?/p>
張文軍快六十了,背佝僂著,,兩鬢斑白,,平時會去鎮(zhèn)上做點兒零工,兒子在外地打工,,妻子則在家守著一畝三分地,,家里的年收入加起來不會超過兩千塊。
陳程突然發(fā)現(xiàn),,不是每個農(nóng)民都能過上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還有不少人像張文軍這樣活著,。她第一次和農(nóng)村離得這么近。
不下鄉(xiāng)時,,陳程要接待來扶貧辦反映情況的人,,每天至少七八個。她要耐心解答他們的各類問題,,大多數(shù)人通情達理,,但偶爾也會遇上一兩個例外。
一次,,一名中年男子沖進辦公室,,大聲質(zhì)問自家為什么沒被評上貧困戶。陳程說,,因為他享受了五保政策,,不在貧困戶評選范圍。陳程和同事們花很長時間向他解釋,,可無濟于事,。
“他還要把我的電腦搬去賣錢。我們實在沒辦法,,只能通知保安把他架走了,。”陳程苦笑著搖搖頭,。
半年記完一本工作日記
或許因為父母也是公務員的緣故,,陳程從小就喜歡安定的、可掌控的東西,,不希望生活里有太多變數(shù),。
以前上大學時,她每天早上七點起床,,教室,、圖書館、食堂,、宿舍,,四點一線,晚上十一點前一定要準時上床睡覺,。
選擇考公務員也是看中它的穩(wěn)定可控,喜歡這種朝九晚五的感覺,。但事實卻和陳程的想象全然不同,,“5+2,白+黑”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
成為職場新人的第四天,,她就加班到了晚上十一點。餓著肚子走出辦公室后,直奔附近的夜宵攤,,點了炒粉和燒烤,。那時,她以為十一點已是加班的極限,,完全沒想到之后還會熬大夜,。最夸張的一次,她連續(xù)三天沒合過眼,。
“每天都是‘跑著’過的,,”陳程說,“包括我們領導,,你能看到的所有人都在‘跑’,。如果你不跑,做事慢吞吞的,,就跟不上節(jié)奏,。”
陳程的辦公桌在鎮(zhèn)政府政務中心三樓最里側(cè)的房間,。這間二十余平米的辦公室內(nèi)整整齊齊擺放著七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一臺電腦,以及一摞摞堆疊在一起的文件,。
陳程從小山般的紙堆中抽出一個厚厚的綠皮本子,,封皮上寫著“工作日記”。短短半年內(nèi),,她已經(jīng)記完了一整本,。
本子里是她每天的工作完成情況:從最簡單的打印、復印文件,,到填寫,、核查各類表冊信息,再到下鄉(xiāng)去貧困戶家里調(diào)研,,最多的時候,,她一天走訪了23戶貧困戶。瑣碎繁雜的事務,,把每一天填得滿滿當當,。
臘月二十七,陳程匆匆趕來和我見面,。
她剛結(jié)束鎮(zhèn)里“春晚”的表演,,臉上厚重的舞臺妝還沒來得及卸掉。這也是她的工作之一,?!白罱济χ啪?,我們辦公室出的節(jié)目是打快板?!?/p>
她從兜里掏出手機,,密密麻麻幾十行臺詞里,出現(xiàn)得最多的字眼是“脫貧”,。
過去,,“精準扶貧”是陳程在新聞里才會看到的詞匯。現(xiàn)在,,她每天把這四個字掛在嘴邊,。“精準扶貧,,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精準到戶,、精準施策、精準到人,?!?/p>
為了做到“精準”二字,這兩年貧困戶的評議流程中特別加入了村民小組,、村委會評議環(huán)節(jié),,以保證貧困戶申請人的家庭情況真實可信。
至少能切實幫到別人
春節(jié)前夕,,這座偏遠的南方小鎮(zhèn)異常溫暖,,日均最高氣溫達到了20度。按縣里的規(guī)定,,過年前,,陳程要去對口幫扶的貧困戶李小春家慰問。一箱牛奶,,一箱蘋果,,是慰問的“標配”。
工作半年,,陳程早有了自己的下鄉(xiāng)“標配”:一個黑色單肩包,,一輛白色電動車。她麻利地把慰問物資往車前的腳踏板上一放,,跨了上去,,風風火火地往村里騎。
剛進家門,,李小春的妻子唐玉鳳(化名)便熱情地迎了上來,。他們住在一間頗有年代感的平房里,這間房兼具了臥室,、客廳,、廚房三重屬性,床,、沙發(fā),、電冰箱統(tǒng)統(tǒng)擠在一起。
陳程和唐玉鳳聊得起勁,,嗑起了瓜子,。唐玉鳳告訴她,家中新添置了電冰箱,、液晶屏電視機,,兒子學會了砌墻的手藝,孫女蹦蹦跳跳地上了小學,,小女兒也即將邁入高中的大門,。
陳程覺得欣慰,對工作的滿意度又高了一些,。這份工作雖然不像她想象中那樣輕松,,但至少能切實地幫助到別人,而且很穩(wěn)定,。
二十多年來,,陳程的夢想從老師變成翻譯官,又從翻譯官變成公務員,。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對穩(wěn)定生活的向往。她甚至不愿意去企業(yè)工作,,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炒魷魚”,。
我倆共同的一位好友,大學畢業(yè)后一個人去了成都工作,,在一家新媒體公司工作了兩三個月,,又辭職做了獨立編導,自己接活兒干,?!拔艺娴男U佩服她的,但我可能過不來那樣的生活,,看著她奔波來奔波去,,我覺得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小縣城也挺好?!?/p>
過去的一年,,縣里建成了第一家電影院、第一座大型購物商場,,橫貫縣城的江河上架起了一座在當?shù)仡H為雄偉的大橋,,移動支付悄然出現(xiàn)在沿街的商鋪里,、街邊的小攤上……
陳程見證了所有的變化,看著日子一天天變好,,但偶爾還會懷念城市的豐富多彩,。
前兩年國慶假期,陳程和我還有兩位好友一起去了上海,。我們住在淮海中路附近,,短短幾天里,我們體會到了這座城市的所有風情,,每個人都被它牢牢地吸引住了,。
尤其是陳程,聊天時動不動就會來一句,,“要是能再去一次上海就好了”,。
“那如果你有機會去上海工作,你會干什么,?”我問她,。
“考公務員?!标惓毯敛贿t疑,。
■ 同題問答
新京報:用一個詞來總結(jié)2017年,為什么,?
陳程:“驚奇”,。剛從大學畢業(yè),面臨的最大一個挑戰(zhàn)就是角色的轉(zhuǎn)換,,我必須很快地適應新的工作環(huán)境以及新的工作崗位,。
新京報:過去一年家鄉(xiāng)最大的改變是什么?
陳程:城市建設更加完善,,人民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比如說我們的“一橋”已經(jīng)建成通車,新建了一個觀瀾購物廣場,。這表示著人們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溫飽,,而是轉(zhuǎn)向更豐富的生活上的需要了。
新京報:2018年有什么愿望和規(guī)劃,?
陳程:新的一年希望能從現(xiàn)在的崗位上學到更多的知識,,向我的前輩們?nèi)W習更多與百姓溝通的技巧。
新京報:你最關心的社會問題是什么,?希望怎么改變,?
陳程:扶貧工作。我認為扶貧工作最重要的是“精準”二字,專項資金應該要給一些真正有困難的群眾,,去幫助他們解決生產(chǎn)生活問題,,或者是通過學習一門技術(shù),幫助他們改善生活,,早日實現(xiàn)脫貧,。
新京報實習生 周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