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廈門愛樂樂團赴俄羅斯訪問演出,,鄭小瑛執(zhí)棒指揮。鄭小瑛歌劇藝術中心供圖
7月1日,,在福建廈門舉行的“時代華章·鑄就輝煌——七一交響音樂會”上,,我與老朋友、鋼琴演奏家殷承宗聯(lián)袂演出了鋼琴協(xié)奏曲《黃河》,。7月6日,,在北京中央歌劇院新劇場開幕音樂會上,我執(zhí)棒奏響《紅旗頌》,。短短一周,,往返南北兩個城市,,奔波于排練場、音樂廳,、歌劇院與機場,,行程緊密。93歲之際,,還步履匆匆,,仿如我音樂人生的縮影,永遠在路上,,永為音樂奔忙,。而《黃河》與《紅旗頌》,這兩首奏響中華民族與中國之音的交響曲,,則如副歌般在心頭回響,,時間愈久,余韻愈發(fā)悠長,。
踐行音樂理想:
“音樂源自人民,音樂應當為人民共享”
1951年,,我跟隨中央派出的少數(shù)民族訪問團深入大苗山,、大瑤山等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當大家翻山越嶺后休息時,,我總是拿著小本,,漫山遍野找當?shù)厝藢W唱山歌。這些山歌真美啊,,凝聚了地道的民族風情與質樸的民間智慧,,曲調或高昂激越,或婉轉柔美,。我拉著手風琴為他們伴奏,,與他們同聲高唱。音樂就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的語言,。這些來自民間最原始、最真誠的音樂,,令我深切體會到,,音樂是由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的,應當回到人民中去,,為人民服務,。
1979年深秋,闊別舞臺十幾年的歌劇《茶花女》在北京上演,。作為外來藝術,,歌劇對于當時的觀眾而言有些陌生,,需要培養(yǎng)觀眾,音樂工作者要承擔起這個責任,。于是,,我精心構思,準備了20分鐘的講稿,,背著錄音機,,拿著總譜,肩扛手提,,擠公共汽車,,提前來到劇院,為觀眾做講座,。從“20分鐘音樂講座”開始,,我又把音樂講座帶進校園,甚至在交響音樂會上邊講邊演,,堅持了40多年,,向大家普及西方古典音樂知識,深受歡迎,。有人甚至專門買票來一遍遍地聽講座,!許多人給我寫信說,通過講座,,愛上了音樂,,改變了人生方向,還有人從普通工人成長為職業(yè)音樂人,。
1990年,,我和朋友們組建了由女音樂家組成的“愛樂女”室內(nèi)樂團。這是我國第一個志愿者樂團,,6年時間,,酷暑嚴冬,大家不計報酬地在各地校園演出了241場,,讓青年學子們在流行音樂的大潮中,,有機會欣賞到中外經(jīng)典音樂。多年后,,我率團在舊金山演出,,“硅谷”的華僑華人為我組織了包含華人洋人共200多人的合唱團,參與互動演唱,。其中許多人都是“愛樂女”的觀眾,,遙遠的時空并未沖淡音樂曾經(jīng)帶給他們的啟迪與感動。
大眾需要音樂,,需要不同文化的滋養(yǎng),,藝術家不要擺架子,,你多付出一點,幫大家捅破那層貌似神秘的窗戶紙,,就能換得他們的理解與尊重,。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請我去講黨課,我對他們說:“孩子們,,我們不能只向往布滿鮮花和掌聲的指揮臺,,很要緊的一點是,我們不能忘記,,音樂源自人民,,音樂應當為人民共享?!?/p>
傳播中國民族音樂:
“你有心來俺有情,,唔怕山高水又深”
1961年,在克里姆林宮劇院,,我指揮了人生中第一場交響音樂會,。《春節(jié)序曲》《瑤族舞曲》《黃鶴的故事》……聽到中國音樂在外國舞臺奏響,,我熱血沸騰,。從此,只要有機會在國外演出,,我一定要演中國作品。音樂作品不僅包含了技術,,更凝聚著民族精神,,音樂工作者要把這種精神介紹給全世界,要理直氣壯,,要有民族自信,、文化自信。
2000年,,我第一次回到父輩的祖居地——閩西永定,,見到了壯觀的永定土樓群,心中感慨萬千,,涌起創(chuàng)作一部融合現(xiàn)代交響樂與古老土樓文化音樂作品的想法,。在與作曲家劉湲反復交流探討后,他用西洋作曲技法,,充分吸收客家音樂素材,,創(chuàng)作出了長達40分鐘的大型交響詩篇《土樓回響》。我將這部凝聚東西方音樂精華的作品帶到了12個國家和地區(qū),,演出了77場,,讓中國音樂之聲走進外國愛樂者心中,,這也是中國大型交響樂演出場次的最高紀錄。
《土樓回響》嵌入了客家山歌,,在海外演出時,,要與當?shù)睾铣獔F合作。對于演唱中國作品,,“老外”們非常高興,,也很認真,一名德國合唱團員還把歌詞寫在手上,,一邊唱,,一邊偷看一眼。在國外演出時,,當各國“洋”合唱團用客家方言唱起膾炙人口的閩西山歌“你有心來俺有情,,唔怕山高水又深,山高自有人開路,,水深還有造橋人”時,,我的心頭別有一番滋味:音樂跨越國界,拉近民心,,“洋”合唱團員們用中國方言唱響中國作品,,對他們而言,也是難忘的音樂經(jīng)歷,。由此,,他們離中國音樂和中國文化又走近了一步。
介紹西方經(jīng)典音樂:
讓“陽春白雪”“和者日眾”
歌劇和交響樂是世界文明寶庫中熠熠生輝的明珠,,為世界人民所喜愛,。欣賞這些經(jīng)典音樂,既可以陶冶情操,,也能反哺中國音樂創(chuàng)作,。外國歌劇“走進來”,語言常常成為障礙,。實際上,,經(jīng)典歌劇本土化,是各國劇院通用的辦法,,意大利歌劇院就將原文為德文的瓦格納作品翻譯成本國語言,,英國國家歌劇院更是將用英語演唱世界各國歌劇定為劇院方針。為讓中國觀眾看懂,、聽懂歌劇,,汲取到藝術養(yǎng)分,我倡導復興“洋戲(曲)中唱”,,讓“陽春白雪”不再“曲高和寡”,,真正走向“和者日眾”,,讓歌劇貼近大眾,讓大眾走進歌劇,。
1982年,,我為孫慧雙從法文翻譯成中文的法國歌劇《卡門》配歌。譯配外文歌劇必須要有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與音樂修養(yǎng),,需使譯文意義準確,,語言精練流暢,同時要保持原作的音樂風格,,例如中文的音樂分句,、語句重音和語音數(shù)目要與原著相符等。當年,,在沒有張貼海報的情況下,,中文版《卡門》在北京天橋劇場連演了27場,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法國著名指揮家皮里松把伴隨多年的指揮棒贈送給我,,法國駐華使館還給我頒發(fā)了法國文學藝術榮譽勛章,以感謝我向中國人民很好地介紹了法國文化,。
2017年,,我在國家大劇院指揮演出了中文版的馬勒交響樂《塵世之歌》。這部作品是奧地利作曲家馬勒受到譯成德文的中國古詩集《中國之笛》中李白,、王維等人的詩作啟發(fā),,譜寫而成的交響樂套曲。它曾是東西方在詩歌,、音樂,、歌詞譯配方面交流融合的結晶,是具有“中國魂”的西洋作品,。通過將德文譯配為中文,用中文的句法與韻腳進行演唱,,讓“中為洋用”回到了“洋為中用”,,再次深化了文明的交流融合,也體現(xiàn)了我們的文化自信,。
近年來,,中文譯配的外國歌劇在國內(nèi)很少上演,我在這方面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希望能再為觀眾譯配幾部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能夠久久流傳的音樂作品。如果這些工作能對提升大眾的音樂修養(yǎng)起點作用,,能對文化交流有所促進,,也就提升了我努力的價值,,延伸了我生命的意義。
作為一名“90后”,,時不我待:90歲,,我開始在喜馬拉雅開設交響音樂導賞課程“讓耳朵更聰明”;91歲,,在抖音開設“鄭小瑛工作室”賬號,;92歲,執(zhí)棒第七十七場《土樓回響》,;93歲,,鄭小瑛歌劇藝術中心正式在廈門注冊。通過組建歌劇藝術中心,,我希望打撈,、呈現(xiàn)優(yōu)秀的中國歌劇作品,做它們的音樂“孵化坊”,。2013年,,展現(xiàn)民族精神的歌劇《岳飛》曾在廈門以音樂會版“孵化出殼”,2015年迎來國家藝術基金的支持,,天津音樂學院將它以大歌劇形式搬上天津大劇院和國家大劇院的舞臺,。我推動這些優(yōu)秀作品上演,就是希望大眾能夠喜愛中國民族歌劇,。通過一輪輪演出,,經(jīng)受觀眾的檢驗,歷經(jīng)時間的淘洗,,中國歌劇藝術得到不斷進步,,真正優(yōu)秀的作品才得以不斷傳承。
1938年,,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史良、沈鈞儒等前輩給我寫下贈言,,他們的話語,,照亮我的人生。史良寫道:“幸運的小瑛,,你要學著,,追趕著!負擔起中華兒女應有的責任來,,才是真正的救國,!”84年過去了,在音樂這條道路上,我努力學習著,、追趕著,,為人民走近音樂、熱愛音樂搭建橋梁,,為中國音樂傳承發(fā)展,、走向世界不懈努力。
《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