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馬秀嵐 陳玉靜 蒲曉旭
編輯/宋建華
△北京獵人賈思宇在昌平一小區(qū)內(nèi)“打獵”
4月2日晚,少年李均垚在廣州越秀區(qū)一商鋪玻璃門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兩輛被私藏的共享單車,。
他試圖解救它們,遭到男主人的拒絕:“明天我要用,?!?/p>
“非法占有公共財產(chǎn),是違法的,?!崩罹鶊惤忉尅?/p>
“那又怎樣,,你告我,?”
好在5分鐘后,自知理虧的女主人,,將其中一輛單車移了出來,。
像李均垚這樣,自發(fā)維持共享單車秩序的人,,被稱為“摩族獵人”,,目前全國共有82人。因為積分獎懲的存在,,舉報和解救違停車輛,,被他們視為“打獵”游戲。由于自身既非單車企業(yè)員工,,也非政府職能部門,,“打獵”也會時常遭遇尷尬。
共享單車自2016年開始迅猛擴張,,亂停,、私占、損毀的現(xiàn)象隨之井噴,,單車獵人也由此應運而生。某種程度上,,他們像一面棱鏡,,折射著這個草莽叢生的共享單車時代。
打獵召集令:代號“古箏”
3月18日,廣州的江宇翔像往常一樣在本地獵人微信群發(fā)出召集令:“準備搞事情,過來玩,!”
“搞事情”,,即指打獵。
當日下午,,6名獵人在廣州海珠區(qū)同福路一帶,,開始了代號“古箏”的“狩獵”行動。
摩拜單車規(guī)定,,車輛應停放在不阻礙交通的空曠區(qū)域,、路邊或其他單車聚集停放區(qū),停放于胡同,、小區(qū)內(nèi),、地下室內(nèi)及室內(nèi)車庫均屬違停。就像北京的胡同一樣,,廣州的內(nèi)巷,,也是違停的重災區(qū)。
“白天APP顯示有10輛車,,路邊只能看到5輛,,晚上路邊只能看到1輛,其他的可能都在巷子里,?!苯钕枵f。
根據(jù)app的提示,,獵人們在巷內(nèi)找到了5輛違停共享單車,。獵人李均垚負責舉報,他在苔蘚滋生的巷內(nèi),,借助手電的光照,,拍下了違停單車編號和周邊環(huán)境,并將圖片和單車所在具體位置,,上傳至APP舉報系統(tǒng),。不出意外,他將因舉報而獲得1個獎勵積分,,而違停單車的使用者,,將因此被扣20分。當摩拜單車的使用者積分低于80分時,,即可能造成單次用車價格上浮,,以示懲戒。
待李均垚舉報完畢,,34歲的江宇翔再將停放在內(nèi)巷的單車移至巷外的路邊,。作為老獵人,,他不忘向其他獵人普及經(jīng)驗——將舉報后的單車移出,以防將違停車輛留在原地,,誘使他人效仿,。
隊員們繼續(xù)行動,巷子深處,,幾乎每家門口都停著共享單車,。本該共享的單車,儼然成了當?shù)刈舻乃接形锲?。對于其中幾位屢屢違停的使用者,,獵人們甚至無需地圖,會徑直去那里搬走車輛,。
而對私藏在樓道里,定位不準又找不到的單車,,獵人們也有“大招”,,預約車輛后再啟動尋車鈴,,循聲去找,。但尋車鈴每天只能用五次,,不到關鍵時刻一般不用。
一小時后,,獵人們共舉報違停單車30多臺。其中包括兩輛被加私鎖和一輛被改色的單車,。
獵人守則之一,要求讀《三體》
除了江宇翔所在的廣州,,在北京,、上海、深圳,、成都,、南京,、合肥等地,都活躍著很多自發(fā)形成的單車秩序維持者。他們自發(fā)用APP上傳違停,、遭損,、出現(xiàn)故障的共享單車信息。
這個多由摩拜單車粉絲發(fā)展而來的群體自稱“摩族獵人”,。
自去年8月組建至今,,全國共有正式獵人82名,。其中,,北,、上,、廣三地獵人最多最為活躍,。作為摩拜單車首個上線城市的上海,,正式獵人有43人。除了正式獵人,,在“摩族獵人”的梯隊中,,還有約180名實習獵人和約2000名預備成員,。
如今,,摩族獵人創(chuàng)始人,、42歲的莊驥不再擔心在單位附近找不到車了。作為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市場部負責人,,他的首要任務就是解決博物館交通問題,。由于博物館搬入了世博園區(qū),,距離地鐵站較遠,,觀眾數(shù)銳減,。為解決這一問題,他用兩年時間聯(lián)系公交線路,、有樁自行車,,均未果。
2016年4月,,摩拜單車登陸上海,。這讓莊驥看到了希望。當年5月,,莊驥說服了摩拜在博物館周邊投放。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辛辛苦苦爭取來的單車,,想用時卻用不上:不是被人撕掉了二維碼,就是被人加了私鎖,,甚至私藏在樓道里,。
一氣之下,莊驥開始在周邊小區(qū)搜尋違停車輛,,并將其移至指定停放區(qū),。期間,他被小區(qū)保安多次阻攔,,他甚至為此3次報警,,但也不忘跟他們普及單車停放規(guī)則。兩個月下來,,他舉報了300多次,。由于移車產(chǎn)生了費用,摩拜官方給予了他一定補償,,被他視為“賞金”,。
莊驥明白,單車企業(yè)不可能雇傭太多運維人員,他繼而想到,,由企業(yè)開發(fā)某種賞金模式,由用戶自發(fā)維護共享單車秩序。
自2016年摩拜率先在上海投放至今,,摩拜、ofo、小藍單車,、優(yōu)拜、小鳴單車等不同品牌競相殺入,,在北上廣深和很多二,、三線城市刮起了單車旋風,。據(jù)有關報道,市場上現(xiàn)有15-20家共享單車品牌,,投放單車總量逾百萬,涉及全國30多個城市,。
同時,,各個品牌并無統(tǒng)一的使用規(guī)則,,用戶習慣也未成熟。破壞和隨意停放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至于處罰規(guī)則,各家也不相同,。
ofo目前還沒有處罰規(guī)定。優(yōu)拜規(guī)定,,被舉報核實后,將按車輛損害程度處以10至100天禁用,,嚴重者則將永久禁用,。
摩拜單車規(guī)定最細:用戶初始信用分為100分,,騎行一次信用分加1分,,違停一次扣20分,,裝私鎖,、非法移車、忘記關鎖導致車輛丟失直接積分清零,。當積分低于80分時,費用漲至每半小時100元,。而每上報違停,、故障、私占等行為,,經(jīng)核實有效可加1分,。用戶舉報后,摩拜后臺可根據(jù)用戶行車軌跡追蹤到上一個用戶,,確認違停并進行扣分,,違停者將收到短信通知,。
某種程度上,,積分的獎懲與莊驥“賞金模式”的概念相契合,。利用此規(guī)則,,他將尋找違停單車的行為視為游戲。為此,,他特意購買了手電,、充電寶等設備,即便凌晨2時在APP上看見違停車輛,,他也會立即趕往舉報,。
再后來,摩拜官方對其打獵行為推文,,并邀請他建立獵人群,。莊驥開始拒絕,,隨后摩拜索性建了個名為“摩拜獵人”的微信群,,讓他做群主,。
與此同時,,上海26歲的IT工作者孫世躍因喜歡共享單車,通過地推將粉絲們聚集在一個200人的微信群,。2016年8月,,在看到摩拜官方關于獵人莊驥的報道后,孫世躍也開始打獵,。再后來,,經(jīng)摩拜推動,兩群合二為一,。
獵人群建立后,,莊驥開始了他對獵人的管理。他主動和活躍的摩拜粉絲接觸,,經(jīng)了解合格后任命為正式獵人,。這個體系里,獵人們被分為正式獵人和實習獵人,。而更廣大的摩拜粉絲,,則被作為獵人預備隊。
隨后,,群規(guī)和獵人守則相繼出爐,。莊驥要求獵人必須有正當職業(yè),因為只有“業(yè)余才有長久熱情”?,F(xiàn)今的獵人里,,有人大代表、企業(yè)高管,、快遞員,,也有設計師、創(chuàng)業(yè)者,。群中,,大家都用實名,現(xiàn)實中,,每人都有擔保人,。
讀過科幻小說《三體》,,是獵人守則要求之一,。莊驥推崇劉慈欣的這本小說并希望獵人能從中理解人性——“人是禁不起誘惑的,這種人性要用規(guī)則和欄桿來束縛,?!?/p>
“咱不拿公德說事兒,。”莊驥說,。
最快1小時,,獲得舉報回復
受《三體》的影響,不少獵人習慣在打獵時,,將自己想象成“面壁人”,。在書中,“面壁人”不用向外界解釋自己的計劃,,可以調(diào)動大量資源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且無需解釋原因。
3月10日晚10時,,孫世躍開始突擊住所附近的違停重災區(qū)——上海市徐匯區(qū)凌云新村,。行動至凌晨2時,他與同伴共舉報違停單車69輛,。想著違停者在次日清晨收到扣分通知時的詫異,,孫世躍覺得好玩又刺激——“讓你干壞事,遭到報應了吧,!”
正是這種奇妙的心理,,讓獵人們?yōu)橹駸帷?/p>
自去年12月至今,李均垚已舉報違停單車1700多輛,。他的打獵包里,,裝著故障車貼紙、伸縮警棍,、對講機,、手套等裝備——伸縮警棍,用來防狗,;印有“故障車”字樣的貼紙,,用于標注故障車輛;對講機,,則用于集體行動時,,獵人間喊話溝通。
獵人們甚至試圖用無人機觀察地形,。
由于挪走違停單車費時費力,,且啟動車輛需支付一定費用,獵人們大多選擇在共享單車免費日或集體行動時才挪車,。江宇翔最初采用不開鎖,,并用手提后輪移走單車的方法。摩拜為此送給了他們四輪小板車,,有了它,,無需再開鎖,,可直接將單車后輪固定在板車凹槽中推著走。
江宇翔等人還發(fā)明了一套更高效的移車辦法——將一輛車作為承托,,另一輛反向置于其上,,這樣只要前者開了鎖,兩輛車就可一起拖著走,。
當然也有各種尷尬的遭遇,。
22歲的北京獵人趙啟曾在零點打獵時,被保安當作偷車賊拉至保安隊長處,。供職于外賣公司的北京女獵人賈思宇,,則被小區(qū)里的居委會大媽反復盤查。
4月2日晚,,在廣州越秀區(qū)的一條巷內(nèi),,李均垚和兩名獵人在一家商鋪的玻璃門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兩輛共享單車,。
“明天我要用,。”商鋪男主人拒絕移車,。
“非法占有公共財產(chǎn),,是違法的?!鲍C人們說,。
“那又怎樣,你告我,?”
獵人們清楚,,如果對方死活不同意,就只能聯(lián)系運營人員將車輛改為故障狀態(tài),,使其無法使用,。好在5分鐘后,女主人自知理虧,,將其中一輛移了出來,。
李均垚對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坦言,其實當時自己也底氣不足:“我不是摩拜公司的,,也不是警察,,沒有執(zhí)法權?!?/p>
26歲的廣州獵人夏敬豪是從違停者轉(zhuǎn)化而來的,。因為將共享單車停在家門口被舉報扣掉20分,讓他頓時明白,違停會給別人找車帶來麻煩,,就此開始轉(zhuǎn)作獵人,。
去年年末,,一則關于共享單車被投入珠江的視頻,,被發(fā)至獵人群,瞬間炸了鍋,。獵人們迅速行動起來,,他們根據(jù)視頻確定了位置并報警,隨后帶著打撈工具,,在現(xiàn)場與警方一起將單車解救了上來,。
為支持獵人行動,摩拜還給予獵人們部分優(yōu)先權,。普通用戶需要一天時間才能獲得舉報反饋,,而獵人們的舉報會被優(yōu)先處理,最快1小時就會獲得回復,。此外,,獵人們還與各區(qū)域運營人員建立了微信群,遇事雙方可直接溝通,。
△獵人們有時也會集體行動,,賈思宇和孟新琰在北京昌平一小區(qū)打獵中,交流違停單車的位置
“野生獵人”與獵人大會
除了摩族獵人,,還有一些人也在自發(fā)地維護共享單車秩序,。
武蕭(化名)是一名自由職業(yè)者。自去年在家附近尋找共享單車無果,,半小時后卻在一處死胡同發(fā)現(xiàn)3輛違停單車后,,她就開始了打獵。同時,,她還組建了一個QQ群,,共有一百多名成員。他們像武蕭一樣,,利用上下班時間順手打獵,。
與組織較強的摩族獵人相比,他們自稱“野生獵人”,。
31歲的蘇哲看到上海街頭有很多被損毀的ofo單車,,隨即創(chuàng)建了“關愛小黃車SOS”微信群。雖然群里只有20多個人,,但懷著“讓下一個人有車騎”的初衷,,他們堅持將包括損毀單車車號、損毀狀況、所處地址及照片發(fā)給ofo運營人員,。
在廣州,,30歲的IT工作者周俊毅,在今年1月成立了“PTU”的ofo志愿維護團隊,,現(xiàn)有18人,。周俊毅平時在背包里裝著工具,下班路上,,遇到ofo車被加私鎖便剪斷,,車胎沒氣的打上氣,車胎破損的進行補胎,。他們還為此研制了一款拖車神器,,有時將故障單車拖行5公里送至維修點。
最近才發(fā)起攻勢的小藍單車,,也開始招募名為“小藍俠”的違停舉報隊伍,。據(jù)其公關總監(jiān)孫丹印介紹,小藍俠在全國運營城市已經(jīng)有1000多人,。
如今,,除了日常打獵,莊驥和獵人們也在群里討論,,如何讓共享單車更好地服務社會,。在獵人群共享筆記里,建議細致而具體——他們希望共享單車企業(yè)能用“賞金”的形式,,鼓勵海量的普通用戶,,自主舉報和挪走違停單車。他們還希望推動政府建立共享單車指定停車點,,讓共享單車進小區(qū),,在一些大型小區(qū),企業(yè)跟政府合作建立立體停車庫,,緩解道路停車壓力,。
摩族獵人也在籌劃于今年6月舉辦一場“獵人大會”,他們希望所有的共享單車企業(yè)和民間獵人都能參加,,理性討論各種問題,,推動社會進步,讓每個普通用戶都能成為自覺維護共享單車秩序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