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對天馬行空的諾蘭來說,，《敦刻爾克》就像是一篇命題作文,，歷史格局擺在那里,，政治正確性也擺在那里,，絲毫容不得私人的僭越。而我們所熟悉的諾蘭,，一向不走尋常路,，不論是別人玩爛的科幻還是超級英雄，總能翻出不一樣的花樣來,，明明拿著好萊塢最頂尖待遇,，作品往往又是反好萊塢的。就這么一個不安分的怪咖,，如何與戰(zhàn)爭主旋律達成和解,，這本身就是《敦刻爾克》最大的關注點,。

《敦刻爾克》取材于“二戰(zhàn)”真實歷史,，包括小船主在內眾多人物，都有原型可照,。作為“二戰(zhàn)”史上盟軍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大潰逃,，四十萬英軍被困敦刻爾克狹長海岸線，等待他們的是德軍的碾軋和死亡,。它有著苦難和羞恥的底色,，卻因為原本四萬到五萬人的撤退計劃，最終讓三十三萬人逃出,，一舉改寫了“二戰(zhàn)”歷史,，成為與諾曼底登陸同等重要的大勝仗。

根據(jù)好萊塢的經驗主義,，《敦刻爾克》的玩法可以很多,。它可以像《拯救大兵瑞恩》那樣，在浩繁的戰(zhàn)爭場面里打撈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兵,，讓人道主義的光輝普照人間,；也可以像《血戰(zhàn)鋼鋸嶺》那般，在殘酷的肢體拆解和血漿飛濺中開出青青蓮臺,，支起信仰與道德的平衡點,；抑或像《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把戰(zhàn)爭的殘酷制成人性的磨石,，以視覺革命的方式研磨精神的困境；再不濟圍繞著希特勒為何下令停止進攻，硬橋硬馬地來一曲久違的戰(zhàn)爭史詩,，同樣大有文章可做,。畢竟，敦刻爾克這個大餡餅活生生地被希特勒玩漏了,，否則“二戰(zhàn)”將是另外一番歷史,。

但別忘了，我們所能想到的任何套路,，斷不會是諾蘭的選擇,，否則，他就不是諾蘭,。諾蘭一向喜歡虛擬架構,，喜歡天馬行空的復雜敘事，《敦刻爾克》是諾蘭破天荒現(xiàn)實主義傳記電影,，也是少有的“簡單敘事”,，有人因此說《敦刻爾克》不再諾蘭，實則不然,。拋開電影傳記底色,，《敦刻爾克》在結構和敘事風格等方面，依舊是典型的諾蘭式時空魔術,。

“我總是著迷于時間,，著迷于時間的主觀性?！毕矚g諾蘭的看官想必深諳諾蘭此話之道,。從諾蘭的電影處女作《追隨》，到《記憶碎片》,、《失眠癥》,、《致命魔術》一路下來，諾蘭總能把線性的時間玩出非線性的知味,。到了《盜夢空間》和《星際穿越》,，他干脆肆意拉伸和扭曲時間，引領看官進入超驗世界,，諾蘭最初拒絕循規(guī)蹈矩的魔性,，開始向著神性的方向進發(fā)。

《敦刻爾克》讓諾蘭猛然回到人間,，但他依舊拒絕與時間和解,。他親自操刀的劇本，選擇了陸,、海,、空三視角交錯推進,，這看似一條時間線上的三個平行空間，實則是個障眼法,。一如字幕交代,，陸上一周，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時,，三個視角三線交織，卻是三條不等長時間線的交互,。以海上一天的時間線為例,，既要完成空中一小時交互，還要實現(xiàn)陸上一周的交織,。陸,、海、空既有三個主觀視角的切換,，又互為客觀視角勾連,，此間因為時間線長短不一，又演繹出時空的倒錯與絞合,?？此坪唵蔚臄⑹拢鋵嵃挡刂Z蘭慣常的時空魔術,。

當然,，這些不過是諾蘭的小情趣，真正讓《敦刻爾克》如錐之處囊中的,，是諾蘭的冷觀與克制,。小船主道森的原型查爾斯·萊托勒身份按下不表（他不僅是一位“二戰(zhàn)”飛行員烈士的父親，還是真實版泰坦尼克號幸存的二副）,，道森與顫抖的士兵之間本可以更加激烈的沖突按下不表,，希特勒為何止步等上層建筑的問題也統(tǒng)統(tǒng)按下不表。其結果是,，它既沒有像《拯救大兵瑞恩》那樣的人道命題可引爆,，也沒有像《血戰(zhàn)鋼鋸嶺》那樣的血漿四溢可饕餮，甚至也沒有《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的觀照與反思,，影片不僅顯得平淡,，似乎還有點不那么好看的嫌疑。

在此可以確認的是,，不是所有的電影都是用來諂媚觀眾的,，尤其是諾蘭的電影。諾蘭只是把幾個時間線上關于“死”的主觀視角一一呈現(xiàn)出來,，最后交織到一條可以寓意為“生”的小船上,，全片從頭到尾不煽情,、不介入、不挑唆,、不探討,，變本加厲地體現(xiàn)出諾蘭對“時間主觀性”的癲狂。故事里有的,，只是幾個簡單的符號，我們可以明確稱他們?yōu)樘颖戃姡?、英雄（空軍）和天使（平民船主）,，?zhàn)爭不再以成敗論英雄，而是回歸生死,，在死面前,，生是最大的勝利。

正是諾蘭罕見的冷觀和克制,，讓《敦刻爾克》保持了對歷史的悲憫與敬畏,，讓影片的主題更加深邃與深遠，讓它在眾多戰(zhàn)爭片面前顯得別有建樹,?！抖乜虪柨恕凡皇亲畹湫偷闹Z蘭作品，但諾蘭依舊是諾蘭,，他依舊拒絕與時間和解,，拒絕與世俗的大多數(shù)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