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與沖突

冀家的財富積累,，與村干部身份確有關聯(lián),。冀廷梅與畢煒煒結婚后，夫妻倆從父親手中接過開賓館的生意,?！?990年代初，鎮(zhèn)政府也在鼓勵發(fā)展經(jīng)濟,，但是村里沒有錢,，冀喜全腦子活、認識的人多,，能貸來款，當時大家覺得開賓館的事他來干更合適,?！眹廊A說。

承包合同顯示,，1994年,，冀喜全與石佛寺村委會共同投資興建石佛寺賓館，石佛寺村委會作為財務投資方提供土地和少部分資金,，冀喜全是實際控制人,，畢煒煒是董事，賓館無論盈虧每年要向村委會分紅,，為期十年,。

“賓館建成后，冀喜全任晁陂鎮(zhèn)副鎮(zhèn)長,，生意就交給了（冀廷梅）夫妻倆打理,，相當于兩人給父親打工。大約十年合同期滿后,，才轉到夫妻倆名下,。”接近畢煒煒人士介紹,，冀廷梅能吃苦,，“每天5點多鐘就去市場買菜，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事發(fā)前,?！?/p>

與普通餐館不同，石佛寺賓館很依賴“背景”,?！按謇镦?zhèn)里的招待工作很多都在賓館，尤其是后來發(fā)展市場了，接待工作更多,?！奔郊矣H屬說。

冀家做生意,，也很看重“運勢”,。2019年，石佛寺賓館擴建,，因一棟建筑的部分窗戶朝向石佛寺賓館院內(nèi),，冀廷梅、畢煒煒認為影響了賓館,，在未經(jīng)12名相關居民同意的情況下,，強行用磚頭、混凝土封死窗戶,。檢方認為,，冀家的上述行為涉嫌尋釁滋事。

“農(nóng)村忌諱別人的窗戶朝向自己的院子,，冀家當時應該跟原來這棟樓的主人商量過,，但是這樓有一部分賣出去了，還有一部分是出租,。對于我們租戶來說,，窗戶被封了不愿意住可以走，但是人家買房子的會有意見,?！边@棟樓的一名租戶說。

冀廷梅當村支書前,，冀家還跑長途客貨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冀喜全跟人有生意往來,，對方以車抵債，一開始有點像現(xiàn)在的‘黑車’,，后來補的手續(xù),。他去晁陂鎮(zhèn)當副鎮(zhèn)長前后，也交給了冀廷梅夫妻,，因為往來做玉器生意的多,，兩人接手后就主要跑石佛寺賓館到北京潘家園的路線?！苯咏厽槦樔耸拷榻B,。

為了生意,，冀家沒少與人起沖突。南陽市方城縣人民檢察院早年的法律文書記載：1996年6月,，畢煒煒帶車由北京返回鎮(zhèn)平途經(jīng)保定時,，車上鎮(zhèn)平乘客與方城乘客因挪放物品起沖突，畢煒煒居中協(xié)調(diào)未果,。后鎮(zhèn)平乘客提前溜走,，方城乘客不滿并揚言車到方城要剝鎮(zhèn)平人的皮。畢恐發(fā)生沖突,，電話通知冀廷梅找人接應,。

當客車行駛到方城，方城人搶奪方向盤要強行下車,，被畢等人制止,，趕來接應的畢家親友與部分鎮(zhèn)平乘客集體將方城人打倒在地，并動用滅火器砸人,，方城8人連續(xù)被捆打近三十分鐘,，直至客車駛進南陽市。

方城縣人民檢察院當時認為,，畢煒煒雖動手打人，但是為了人車安全不得已實施的犯罪行為,，且罪行顯著輕微,，所以決定對其不予起訴。

此次案發(fā)后,，淅川檢方還查到,，2002年，杜姓同行到石佛寺拉貨時,，遭到冀家多次阻攔,。2003年11月，為了阻止杜搶生意,，在對方的貨車到達石佛寺某處時,，畢煒煒指使數(shù)名同案被告人手持鋼管、刀等兇器對卸貨的杜及工人進行砍打,，杜逃離現(xiàn)場未受傷,，兩名工人構成不同程度輕傷。事后經(jīng)人居間協(xié)調(diào),，冀廷梅賠償杜2.6萬元,，杜退出石佛寺貨運市場。

2015年前后,，冀家又因為競爭與人發(fā)生矛盾,。接近事件調(diào)解者人士介紹，當時有28人談好價格，準備坐畢煒煒的車去北京,，但被張姓同行以較低價格截和,，畢煒煒得知后向運管部門舉報張，運管部門對張進行了扣車罰款處罰,。后來張為了避免類似情況,，請中間人居間協(xié)調(diào)，雙方統(tǒng)一票價,，不作低價競爭,。

運管部門之所以處罰，上述人士稱,，是因為“張的車是包車路線,，沒有合規(guī)的運營資質，如果想要拉人需要運管所同意,，違規(guī)運行就可能被舉報”,。檢方了解到，在該事件中,，“畢煒煒帶人駕車將張的客車逼停,，并對張進行恐嚇”，隨后才進行舉報,。

公訴機關認為,，為了壟斷石佛寺鎮(zhèn)客貨運，冀家還與人發(fā)生了多起暴力事件,，如1994年毆打同行,、阻撓縣城班車到石佛寺鎮(zhèn)停靠,，2011年因貨運費毆打周姓商戶等,。

冀家親屬坦陳，過去做生意的過程中,，個別親友確實行事簡單粗暴,，比如冀廷梅已故的舅舅孟某峰，早期幫忙跑運輸時“為了維護自家生意,，做事不太講究方式方法,，言談不合就容易跟別人嚷起來”。

這些沖突,，村民們多少有耳聞,。“在十幾年前,，俺們這里一句話不對付也要拉上兩家人打一架,，做生意哪有不起矛盾的,，總不能等著人欺負?！币晃荒觊L居民表示,。

“石佛寺村人不怕事，弄不贏還有到外面告的,?！痹诖迕駛兊拿枋鲋校?shù)孛耧L彪悍,，早年因田間分地,、后來因玉器市場做生意，大打出手致人受傷的事情并不鮮見,。

開發(fā)玉器市場

冀廷梅的“成敗”,，與其在任期間打造的知名玉器市場深度綁定,。“石佛寺的玉石批發(fā)市場是全國最大的,，種類齊全,，也容易找到一些好貨?！北本┮幻隽耸畮啄暧衿魃獾睦习甯嬖V南方周末記者,，做玉器買賣的，幾乎都去過石佛寺,。

有“玉雕之鄉(xiāng)”美譽的石佛寺鎮(zhèn)，本身并不產(chǎn)玉,。村中老人介紹,，這里之所以形成玉石集散地，是因為早在沒有現(xiàn)代切割工藝的時候,，過境的趙河里存有可以切割玉石的金剛砂,，吸引了能工巧匠在這里打磨玉石，也帶動了玉石交易的發(fā)展,。

“市場開發(fā)之前,，賣玉的一般會沿著趙河擺臨時小攤，本地村民大多把賣玉當作一個副業(yè),，因此發(fā)家的并不多,。”嚴華說,，直到冀廷梅當村干部開發(fā)市場,，這里才紅火起來,。

鎮(zhèn)政府的一份文件載明了村辦玉器市場的由來：2002年石佛寺鎮(zhèn)政府準備開發(fā)玉博苑市場，市場建成后對所形成的地上建筑與石佛寺村進行四六分成,，鎮(zhèn)政府占六成,，但遭到村民阻攔。

嚴華介紹,，當時石佛寺村委會的賬戶上只有幾百元,，村務開展十分困難，村民擔心市場不好村里背債,。為打消大家顧慮,，冀廷梅提出“以市場養(yǎng)市場”理念，先由承建方墊資建設,，建成后以房抵債,。“當時廷梅領我們專門去潘家園考察了,，主要就是學習他們的運營模式,。”

為吸取此前外地建筑商卷款潛逃教訓,，嚴華建議村辦市場由承建過石佛寺賓館且具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的本地人冀喜全籌資建設,。考慮到這是女兒上任后的大事,，冀喜全也同意了,。上述政府文件顯示，該決議經(jīng)過石佛寺村委開會討論,，經(jīng)鎮(zhèn)政府主要負責人同意,，但未經(jīng)過招拍掛。

“玉博苑建成后,，除去給冀喜全抵債的,，屬于村集體的只有16套門面房?！眹廊A說,，距離玉博苑不遠，村民還自發(fā)形成了寶玉城市場,，雖是村屬土地,，但沿路商戶均是自有房產(chǎn)。后來兩個市場統(tǒng)一歸村里管理,，但寶玉城沒有為村里創(chuàng)造收益,。

第三個市場開發(fā)于2008年前后，這塊地位于石佛寺村和賀莊的交界處,，因長期堆放垃圾,，被當?shù)厝朔Q為“垃圾窩”,。鎮(zhèn)平縣政府公開的招拍掛信息顯示，該地塊分別在2009年和2011年被冀喜全以起拍價競得,。

“幾年下來,，玉博苑和寶玉城發(fā)展很好，人流量很大,。到玉之友（市場）開發(fā)時,，大家都知道這里將來會很賺錢，房子還沒蓋的時候就有人付費預訂,，很難搶,。”一名在玉器市場有門面的石佛寺村民介紹,。

即便經(jīng)過公開招拍掛,，在可期的高額利潤面前，冀喜全的成功競標也難擋猜忌,。質疑者認為,，這與冀廷梅作為村支書提供便利分不開?！安蝗贿@塊地為啥要賣出去,？不像玉博苑一樣由村里開發(fā)、收入也給村里,？”一名村干部說,。

為了拿下垃圾窩地塊，冀喜全手寫承諾,，愿意按照累計總額不低于2480萬元資金開發(fā)所競地塊,。這塊地被建設成以五層鋼架樓為核心的玉之友玉器市場，后來成為冀喜全的重要財富來源,，多個罪名與此有關,。

鳥瞰玉博苑、寶玉城,、玉之友三個玉器市場，大致形似折扇狀,，玉博苑,、寶玉城位于扇頁，玉之友居于扇柄,。玉之友建成后,，三大市場的集聚效應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玉器商人，也逐步發(fā)展為全國知名的玉器批發(fā)市場,。

玉之友玉器市場。南方周末記者吳小飛攝

是否強迫交易

對于三個市場的管理模式,，2008年石佛寺鎮(zhèn)政府調(diào)查報告寫道：寶玉城,、玉博苑市場成立后，石佛寺村委會成立了管理委員會來負責市場秩序,、治安管理以及稅收交納等工作,。稅費收入上交相應政府部門，剩余的用作員工薪酬和管委會開支,。

市場管理本應在一定制度規(guī)范下,，由專業(yè)人做專業(yè)事，但鄉(xiāng)村用人頗有宗族特色,，重要崗位倚仗親信,，一般崗位便利鄉(xiāng)親?！皠傞_始管委會的負責人有冀廷梅的親戚和村里人,，后來主要是冀家人在管，也安排了村干部去作監(jiān)督,?！眹廊A介紹。

“當年我家里條件很差,，也沒什么能干的活,，廷梅就跟我商量，看我愿不愿意去市場幫忙,，這樣一個月能進幾百塊,，人不至于閑著?！贝迕裢鮿傉f,，他參與玉器市場管理直到2021年前后。

2011年,，玉之友商城運行后,，冀喜全也采取家族式管理?！白铋_始讓大兒子冀某輝管,，后來冀喜全覺得他不太行，（小兒子）冀某永回來后就讓他管,，賬目主要是（小女兒）冀某梅負責,。”冀家親屬說。

在管理方式上,，王剛透露,，早期起步階段確實比較簡單粗暴?！耙矔?，有時候也會拿（沒收）點貨，但只要（商戶）交錢了就都還回去了,。市場一開始大伙還沒形成習慣,，有難纏的人鬧著不給，不粗點不好管,。但這是剛開始那幾年的事,，后來就沒有了?！?/p>

綜合多位十年以上商戶介紹,，三個市場的租金或者攤位費大致每月三五百元，稅費管理費每月幾十元到一兩百元,，具體隨著年份推移,、商鋪位置和預付期長短而有所不同。

關鍵的是利益如何分配,。嚴華說：“市場收費一是門面和攤位的租賃費,，這個錢歸村里，主要來源是玉博苑,；另一塊是管理費和稅費,，后來稅費沒有，只收管理費,，這個錢是管委會自己在管,。”

據(jù)石佛寺村委會2002年至2019年間的若干會議紀要,，關于村屬市場的收費及標準,、是否成立物業(yè)公司、租金和攤位費的調(diào)整以及消防整改等問題,，都曾集體討論過,。

但實際運行并不規(guī)范?！罢f的是什么都管,，實際啥都不負責?！眹廊A此前作為村干部參與市場監(jiān)督和管理，對于其起到的作用,，他認為形同虛設,。他此前曾向村委會提議,，將管委會的獨立賬戶納入村財務賬戶或者向村委會公開，但這塊賬目一直不透明,。

起訴書顯示,，在2008年政府取消個體工商費、2014年商戶集體反映收費不合理,、2018年鎮(zhèn)政府巡查發(fā)現(xiàn)市場違法收費的前提下,，冀廷梅仍然指派成立物業(yè)公司繼續(xù)收費。所得錢財未納入石佛寺村財務監(jiān)管,，支出均由冀廷梅個人決定,，部分用于抵交村里稅收任務，部分用于人員日常開支,，部分用于吃喝招待等開支,。

公訴機關調(diào)查，2005年至2021年案發(fā)前,，冀廷梅安插了親屬和村中心腹對兩市場進行管理,，采用毆打、威脅,、沒收貨物等手段,，強迫千余名商戶繳納保潔、治安巡邏等服務管理費,，默許市場管理人員收取好處接受商戶請托,，對管理費進行隨意減免。

起訴書還記錄,，2014年至案發(fā),，冀喜全等人在未取得物業(yè)服務資質情況下，將玉之友商城周邊不屬于其市場范圍的商戶納入收費范圍,，指使他人以威脅,、滋擾、沒收貨物等手段強行收費,。

2025年初,，有媒體公開了被告人辯護團對商戶的調(diào)查，上述三市場的數(shù)百名商戶均表示,，是自愿繳費,，并非強迫；有商戶還表示因玉器市場此前客源量大,，門面難求,，大家都搶著來。這些人包括被警方認定為被害人的商戶。

“作為商戶肯定想著能不交管理費最好,，但這是不可能的,，周邊的市場都要收錢，這樣說交費算不算強迫,？我不覺得自己是被害人,。”一名接受雙方兩次調(diào)查的商戶說,。

南方周末記者在石佛寺鎮(zhèn)走訪了解到,，周邊的其他玉器市場均需繳納管理費，只是價格不同,。大部分受訪商戶認為,，市場需要保潔、保安和糾紛協(xié)調(diào)等服務,，應當繳納管理費,，但對于費用高低觀感不一。

受訪的十多名商戶中,，有一名商戶對此前玉之友鋼架樓要求統(tǒng)一接入市場寬帶,，管理人員粗暴清理道路中間的電動車有所不滿。

淅川檢方發(fā)現(xiàn),，2016年和2020年,，玉之友的管理人員還采用喇叭催喊、沒收貨物等手段,，強迫本來沿途露天經(jīng)營的商戶,，進入其指定的碧玉大廳、白玉大廳集中經(jīng)營,。

冀家親屬表示,，引導商戶進駐白玉大廳和碧玉大廳進行分區(qū)管理，是政府發(fā)文要求,。相關文件表明,，鎮(zhèn)平縣、石佛寺鎮(zhèn)兩級政府分別在2010年和2014年發(fā)布了玉器市場整治文件,，方案提及：各市場應按玉雕產(chǎn)品的種類進行分區(qū)經(jīng)營,，逐步形成白玉、碧玉等產(chǎn)品專營區(qū),。

玉博苑玉器市場,。南方周末記者吳小飛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