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孫有軍第一次穿防護服。坐在昏暗的駕駛室里,，他認(rèn)真地自拍了一張,，紀(jì)念這趟特殊的長途。

盡管每輛車都配備了充足的食物和飲用水,，但司機陳紅兵說,，自從穿上防護服，大家就盡量約束飲食,，多一塊的水果也不敢吃,；有時渴得不行,，也多是小抿一口，一瓶水一天都喝不完,。此外，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穿上了尿不濕,。

天亮了,，跟著當(dāng)?shù)亻_路的警車進入市中心，兩旁的道路越來越寬闊平坦,。這是周斌第一次來上海,，但觸目全然不是電視里常常出現(xiàn)的熱鬧景象。沒有繁忙的車流,，沒有穿梭的人潮,，只有建筑端正、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待整個城市再次“重啟”,。

“錢不要，菜照送”

山東省臨沂市蘭陵縣是蔬菜生產(chǎn)大縣,，素有“山東南菜園”之稱,，常年承擔(dān)著上海地區(qū)60%以上的蔬菜供應(yīng)任務(wù)。3月底,，他們接到一份急單——上海市閔行區(qū)政府要采購20萬斤蔬菜,，需即刻啟程。

“他們需求比較急,，而且要裝箱菜,。當(dāng)時我們裝不出這么多，只能提供4萬斤,?？紤]到是為了保障上海居民的日常生活，我們就想著額外再贈送6萬斤粗加工的白菜,?！碧m陵縣政府一名工作人員向新京報記者回憶道，“當(dāng)晚,，領(lǐng)導(dǎo)再次決定,，‘錢不要了，菜照送,?！?/p>

但運輸卻成了一個難題。自3月下旬開始,，蘭陵縣向上海運送的蔬菜總量便有所減少,，主要原因是找不到司機,。

最終，這趟運送任務(wù),，落在了榮慶物流寶山運轉(zhuǎn)中心駕駛員周信銀和他的同事們身上,。周信銀老家在蘭陵，平時在上海市內(nèi)跑運輸,。這次,，他們要空著車從上海跑到蘭陵，再將蔬菜運回上海,。據(jù)統(tǒng)計,，截至目前，榮慶物流在本輪疫情期間先后運輸保供物資100余車次,。

八方的支援還在源源而來,。4月12日上午11時，在新疆西南部的喀什地區(qū),，路邊的白楊樹葉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一輛大貨車正整裝待發(fā)。

司機吳成林和妻子鄭玉紅坐在“駕駛樓”里,，鎮(zhèn)著身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奈镔Y,，那是由喀什市慈善會牽頭，向愛心人士和愛心企業(yè)募集而來的整整8000箱牛奶馕,。

▲4月12日上午，喀什市慈善總會援滬物資發(fā)車儀式,，裝滿8000箱牛奶馕的卡車整裝待發(fā),。受訪者供圖

這是一場穿越5000多公里的“愛心回饋”。新疆并不在商務(wù)部組織的聯(lián)保聯(lián)供機制名單中,，但對于上海,，他們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愫。

“上海對口援建了我們喀什的四個縣,，做了很多實際的工作,。”4月初以來,，喀什市慈善會副會長廉月友始終密切關(guān)注著上海疫情走勢,，“雖然相距遙遠，但我們也想盡己所能地幫助上海,?！?/p>

在他的號召下，短短幾天時間,，上百人參與了支援上?？箵粢咔榈木栀洝敖育垺?。有捐款人在微信上給廉月友發(fā)消息，“雖然錢不多,，但是盡自己微薄之力,，為上海加油?！?/p>

物資有了,，運輸又成了大問題。路途遙遠漫長,，最常用的鐵路運輸不能實現(xiàn)“點對點”投送,。疫情之下,，愿意跑上海的司機也不多,。正在廉月友焦頭爛額的時候，剛拉完上一趟活,、正在喀什休整的吳成林看到了招募司機的消息,。略一思索，他主動攬了下來,。

“我想得比較簡單,，這是相互理解的事。一時找不到車,，那我就去送吧,。畢竟，每天關(guān)注上海疫情,，我心里也很著急,。”他沒有多要運費,，除去油費,，“幾乎不剩什么?！编嵱窦t理解丈夫的善心,，也愿意陪他跑這一趟。

掛上“滬喀同氣連枝,，同心戰(zhàn)‘疫’守滬”的橫幅,，方向盤一抹，大車駛進了高速路,。每跑3個多小時,，夫妻倆會休息20分鐘，之后繼續(xù)趕路,。就這樣,，每天簡單吃兩頓,，跑到晚上10點找地方休息，第二天一早追著晨星又出發(fā),。

車是夫妻倆的第二個家,，一年12個月，他們有10個月在車上度過,。每年上半年,，吳成林和妻子從北京南下廣東，再返回北京及周邊,。下半年,，新疆的瓜果梨桃陸續(xù)成熟，他就在北京新發(fā)地和新疆間往返,。從北到南,，他一趟就能看盡四季，從北方的沙漠,、雪山和駱駝,，到南方的柳綠花紅，“路上都是好風(fēng)景”,。

這趟路風(fēng)景依舊,，但夫妻倆無心觀賞。他們知道,，有人在等待,。4月19日上午11時,，風(fēng)塵仆仆的大車終于駛進了上海街頭,。歷時7天,，這車散發(fā)著奶香的新疆特產(chǎn),，被鄭重移交給浦東新區(qū)洋涇街道辦事處,。

在夫妻倆的大車后面,，仍有載著來自新疆援滬物資的卡車車隊,，接續(xù)駛向這里,。

“恩人”與回家

對于孟童（化名）兩口子來說,，接了這單去上海的活兒,，就是押上了一家人的生計，“我們就是靠車吃飯的,，眼下好多老板一聽你去過上海,，就不會再喊你拉貨。但我們又想趁著年輕,，為上海做點兒什么,。”

4月12日凌晨6點多,，他和妻子瞞著家人,，拉著33噸的面粉,、掛面，從新鄉(xiāng)出發(fā)了,。帶著幫助別人的“使命感”,，近千公里的路，他們跑得飛快,。然而,，通行證有日期限制，核酸證明也在行程中過期,，卸完貨的夫婦倆只得沿著高速“碰運氣”,，在一次次勸返中，尋找下一個?？康?。

同樣滯留在路上“居車隔離”的司機中，還有來自安徽的楊俊武,。3月27日,，他從浙江湖州出發(fā),，為上海浦東世博方艙醫(yī)院運送物資,。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參與抗疫，2021年底,，紹興出現(xiàn)疫情,，熱心腸的他也奔波在“輸血”一線。

100多根下水道管重約10噸,，200來公里的路,，楊俊武4個小時就跑完了。他還記得,，抵達的那個深夜,，全國各地拉著物資來支援的貨車，擠在方艙醫(yī)院門口,，一溜兩列,，排出去兩公里多?！安还軖甓嗌?，總覺得為這個國家做一份貢獻，干得也有勁,?！?/p>

楊俊武排到第二天下午才卸完貨。飯也沒顧上吃,，他到青浦裝上貨,，又往江蘇昆山趕去,。然而此時，高速路口已經(jīng)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挪下高速,，卻被昆山勸返。他只好掉頭,，把貨拉回青浦卸下,。

在青浦的十多天，楊俊武遇到不少像他一樣泊宿在街頭的貨車司機,，每個人待在自己的“方房子”里,，困了就到后座睡一會兒。帶的泡面吃完了,，楊俊武試著撥打網(wǎng)上公布的志愿者電話,，有時他們會送來飯菜。

同一時間,，在上海市奉賢區(qū)一所加油站附近,，貨車司機鄧名（化名）和其他幾個滯留的司機正忙著生火做飯。

“我的行程卡帶星號,，回不去浙江,。”他們向當(dāng)?shù)卣笾?，很快便收到一批物資,，幾人在路邊用磚塊壘起簡易灶臺，架起鍋炒菜,。鄧名拍下遼寧車隊疾馳而過的身影,，對于他來說，“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p>

▲鄧名（化名）與其他幾位滯留貨車司機的簡易爐灶,。受訪者供圖

許多上海居民也注意到了這些遠道而來的馳援貨車,。因為高血壓藥“斷頓”，挺了兩天,，楊俊武感覺自己暈得厲害,。他到網(wǎng)上求助，附近一位居民看見,，托志愿者給他送來面包,、方便面、牛奶，還有一條被子和一板高血壓藥,。他把對方的電話備注成“恩人”,。

4月12日，楊俊武終于踏上歸途,，但由于行程卡帶星,，他跑到安徽廣德下高速，又被隔離在了老318國道上,。當(dāng)?shù)孛窬苷疹櫁羁∥?，讓他注意安全，還幫他燒開水,。有時,，附近的醫(yī)護人員會把自己的盒飯拿給司機們吃。

“說實話,，快餐25元一份確實不貴,，但我舍不得?！睏羁∥湔f,，為了買車，他向銀行貸了款,，現(xiàn)在每月要還5000多元,。車轱轆停止?jié)L動，就意味著沒了進項,。

4月18日,，全國保障物流暢通促進產(chǎn)業(yè)鏈供應(yīng)鏈穩(wěn)定電視電話會議要求,，要足量發(fā)放使用全國統(tǒng)一通行證,，核酸檢測結(jié)果48小時內(nèi)全國互認(rèn)，實行“即采即走即追”閉環(huán)管理,，不得以等待核酸結(jié)果為由限制通行,。

4月20日，鄧名告訴新京報記者,，此前搭伙吃飯的司機們都已各自散去,，有的回家隔離，而他因為持有通行證,，還留在上海,，繼續(xù)提供物流服務(wù)。

曾被他拍下疾馳而過身影的遼寧車隊,，也已經(jīng)抵達家鄉(xiāng),，開始集中隔離。在旺宇車隊隊長董曉宇的記憶里，這段回程與眾不同,?！奥愤^天津時，我在最前面領(lǐng)頭,，兩臺小轎車超車過去,，司機一直按喇叭，接著他們把車窗撂下來,，豎起了大拇指,。到遼寧之后也是，不少汽車司機按喇叭點贊,，或者搖下窗戶沖我們豎大拇指,。”

▲4月15日晚,，董曉宇和車隊抵達遼寧錦州北鎮(zhèn)的“司機之家”，接下來他們將進行集中隔離,。受訪者供圖

隔離過程中,，他們不時刷出上海市民感謝遼寧馳援的動態(tài)?！靶睦锾貏e暖和,。看到上海人民收到的物資里,，也有我的一份努力,，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覺得辛苦,，反倒感覺去得遲了,。”一位貨車司機說,。

在參與分揀蔬菜的志愿者群里,，也有人不斷發(fā)來圖片。那是躺在一兜蔬菜上的紅色紙條,。4月13日晚,，一位上海市民拆開蔬菜包時發(fā)現(xiàn)了它，便拍下來發(fā)在網(wǎng)上,，配以最樸素的感謝,。

這或許是志愿者們親手打包的援滬蔬菜之一，即將走上一位普通市民的餐桌,。那15個多小時的緊張忙碌,，就此終于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