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話：悟空》為何要掃描古建筑,！

如果有一個省份能夠稱得上“古建筑愛好者的天堂”，那么山西一定當仁不讓。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山西省現(xiàn)存全國約80%明代以前的大木結(jié)構(gòu)建筑,，各類形式的古建筑保有量,，更是高居全國之首,，其中唐,、五代,、宋,、金、元等早期的古建筑不勝枚舉,，明,、清時期的古建筑更是數(shù)量龐大。

20多年前,，連達出于對中國古代建筑的熱愛,，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那些散落在山西各處的廟宇，一下便投入到古建筑的實地寫生之中,，“越陷越深”,。此后20年，他一直奔波在山西的土地上,，尋找那些藏匿在深山偏遠地帶的古廟,。繪畫的作品越來越多，但在他的視線里,，古廟卻“越畫越破”,。

（圖/《黑神話：悟空》）

山西“村村有古廟，處處有古建”,，但是在買賣,、盜竊、缺乏修繕和不合理修繕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下,，許多古建筑處于瀕危境地,，甚至已經(jīng)坍塌消亡。自從開始用寫生的形式來記錄,，連達深知這些古建筑的保護窘境,。

“如果我不去畫，可能直到那些古廟隨時間消失了，也沒有人知道它們曾經(jīng)存在過,?！边B達在接受《新周刊》記者采訪時袒露了自己的心聲，好似尋古的人,，大抵都是悲觀的,，這其中不僅有著對古意消失后的緬懷，也是一種對于歷史必然向前的惋嘆,。畫“破廟”讓他內(nèi)心油然生出一種“使命感”,。

連達的畫作。（圖/受訪者提供）

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連達終于完成了《尋訪山西古廟》的整理,，按照地域的劃分，將“晉東南,、晉南篇”和“晉中,、晉北篇”，以繪畫和游記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在他看來,，如果能夠喚起更多的人對中國傳統(tǒng)建筑與文化的關(guān)注、熱愛和保護,，也不失為一件了不起的事,。

最愛山西的東北人，成了畫“破廟”的專業(yè)戶

連達小的時候就很喜歡歷史,，在那個書本匱乏的年代,，他常常攢錢去買“小人書”。那些武俠故事里的古人,，穿的是什么衣服,，住的是什么房子，勾起了他無邊的想象,。只可惜他的老家在東北黑龍江,，與從小在山西長大就能耳濡目染那些傳統(tǒng)的事物不同，用他的話說,，就是“離歷史太遠了”,。

（圖/《黑神話：悟空》）

一次偶然的機會，20歲出頭的連達來到山西,，看到了很多古建筑,，那是與“在北京看了嶄新的故宮”不一樣的感受?！巴晾锿翚狻钡臉情w,，活生生地存在于日常的場景中，連達確定，那就是在他腦海中存在了多年的“中國古人生活的房子”,。

“我到現(xiàn)在仍記得,，那些斗拱飛檐、琉璃瓦件,，還有潮濕發(fā)霉的老木頭,，散發(fā)著古樸的香氣?！边B達形容自己看到那些古建筑時,，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此后,，他便一發(fā)不可收，每逢假期,，就揣著打工掙的錢,，坐火車去山西四處轉(zhuǎn)悠。但是光用眼睛看并不過癮,，他還帶上膠卷相機去拍,，只不過拍到的照片拿回去常常被朋友詬病“抓不住要點”。怎么辦呢,？那就拿起筆來畫一畫吧,。

連達回憶起自己最開始坐在古廟里畫畫的場景，看著那些長滿雜草,、破敗的房屋,，有時經(jīng)常一坐就是半天，尤其是四周無人的時候,，一陣微風吹來,，讓他感覺到與古廟一起穿越了歷史時空。

2023年11月2日,，太原,。晉祠里建于明代的對越坊。（圖/阿燦）

“我突然感受到自己好像身處一個時空的交叉口,，當我想起古廟曾經(jīng)發(fā)生過那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走過那么多熙熙攘攘的人，那一刻仿佛與古廟產(chǎn)生了精神上的聯(lián)結(jié),?！边B達說，從此,，畫古廟成為了他精神上的一種享受,，只要多陪古廟坐一會兒，好像現(xiàn)實生活中所有的瑣事都會變得不值一提。

“‘破廟’專業(yè)戶”“最愛山西的東北人”,，經(jīng)過多年的實地寫生,，連達獲得了不少聲名，他被媒體邀請去做節(jié)目,，宣傳山西古建筑的歷史文化,，久而久之，他仿佛成了山西古建筑的代言人,。直到后來,，他經(jīng)常收到朋友發(fā)來的照片，告訴他曾經(jīng)去過,、畫過的古廟,，很多都只剩下斷壁殘垣，甚至有的結(jié)構(gòu)都不復存在了,，他才漸漸意識到,，不能只是停留在“到此一游”的欣賞上，而是應該系統(tǒng)地去做記錄和整理,。

古廟的宿命,，是在山西人的生活中漸漸隱去

山西位于太行山與呂梁山之間，地理分布狹長,，為了更加方便區(qū)分理解,，連達把古廟按照建筑風格分為兩部分。其中晉中,、晉北的古廟普遍規(guī)模都較大,，更恢宏、粗獷,；而晉東南,、晉南的古廟則更精巧，它們常常依據(jù)地勢而建,，有的甚至不對稱,；至于南、北的古廟的建筑結(jié)構(gòu),、裝飾元素就更不相同了,。

連達告訴記者，之所以把自己畫過的古建筑稱為“古廟”,，是因為山西幾乎村村都有古廟,，即使古建筑很少的地方，也至少有個小廟,，它承載著山西人歷代以來百轉(zhuǎn)千回的民間生活,，山西很有名的“飛云樓”“秋風樓”等,，其實也都是廟宇建筑的一部分。只不過,，在連達看來,，那些有名的古建筑如今都已經(jīng)成了“網(wǎng)紅”，而他的目標,，是去盡可能多地找到那些不為人知的古廟,。

（圖/《黑神話：悟空》）

“在去尋找的路上，經(jīng)常會遇到某個古廟或民居,，原來是明清甚至更早之前保存下來的,。”這樣的驚喜時常伴隨著連達,，為了能好好感受古廟帶給自己的歷史信息,，有時候他會在一個地方待上好幾天，白天徒步去古廟里畫畫,，晚上就去鎮(zhèn)上找20塊錢一晚的旅店將就,。為了防止“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的背包里也時常裝著太谷餅當干糧，有一次連續(xù)吃了20多天,，后來看見太谷餅都想吐,。

身體上苦修般的折磨，在連達看來算不得什么,，倒是一路上遇到的與古廟有關(guān)的人和事,，最是令他百感交集。比如畫畫時,，他身邊經(jīng)常會有不少老鄉(xiāng)來圍觀,，這種時候少不了閑談。

連達的畫作,。（圖/受訪者提供）

“破破爛爛的,，你畫這些干什么？”這是連達被問得最多的問題,，甚至還有好心的老鄉(xiāng)告訴他哪里有蓋好的新樓,，提醒他避免再畫這些“寒磣”人的“破廟”。還有來向他打探的——“你會畫這個應該也很懂吧……這玩意兒現(xiàn)在還能值多少錢,？”

在連達看來,，山西古建筑之多，在本地人的眼里或許一點都算不得稀奇,，他這個外地人視若遺珠的古廟,，在山西人的日常生活中甚是普遍,，說到對山西古建筑的保護，其實也怨不得人不加以重視,。

事實上,，作為古人曾經(jīng)生活居住的房屋，除了有的地處偏遠,，大部分都層高較低,、采光不好，既沒有上下水,，又不能隨意變動房屋的主體,，人們沒有辦法改善居住條件，這很容易就會使得古建筑失去實用價值,。

當?shù)厝说纳?、生計與古建筑息息相關(guān)，從另一個方面也可以窺見一二,。連達告訴記者,，山西許多荒廢的古建筑，除了隨著風吹日曬自然倒塌,，很多也以別的方式成為了文化的符號和標本,。比如“破廟”里的木雕、石雕,，屋脊上雕龍畫鳳的琉璃瓦,，甚至墻上的壁畫，這些經(jīng)常作為能夠被榨取的最后的價值,，成為不法分子偷盜的對象,。

山西高平開化寺壁畫，是我國現(xiàn)存面積最大的宋代壁畫,，被稱為壁畫界的“清明上河圖”,。（圖/L）

“但凡能搬走的，幾乎都會被搬走,，你去山西當?shù)刈畲蟮墓磐媸袌隹匆谎?，甚至連石碑和墓門都能找得到?！边B達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似乎有種難掩的哀嘆，不過在他看來,，現(xiàn)實中最大的矛盾,，其實是“人們寧愿老房子早點塌掉”，好像這就是古廟該有的宿命,。

“保護”是為了讓“失去”來得再晚一些

連達告訴記者,，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山西省對于古建筑的保護與修繕，其實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比如晉城市澤州縣的玉皇廟,、長子縣的法興寺和崇慶寺等，又如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像五臺山的佛光寺,、南禪寺，大同的華嚴寺等,，因為有重要木結(jié)構(gòu)建筑的雕像,，且年代較為久遠，所以都得到了非常好的修繕,。

“不過,，要是沒有一定的認知經(jīng)驗，也很難分清哪些是新的,，哪些是舊的,。”在連達看來,，各個朝代的古建筑都非常寶貴,，但是人們也不一定能夠認識到它的價值。

連達還記得有一次在佛光寺畫畫,，遇到了一個旅游團,，導游帶著游客逛到東大殿,，剛要開始介紹這樣一座唐代的殿堂式建筑,，就有游客埋怨怎么來看這么一個破廟。

連達的畫作,。（圖/受訪者提供）

關(guān)于旅游業(yè)的“在保護中開發(fā),，在開發(fā)中保護”，連達向來都覺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他看來,，不僅需要提高當?shù)厝说谋Ｗo意識，也需要提高前來觀賞者的認知程度,，只不過旅游業(yè)存在的最大現(xiàn)實問題,，完全是因為山西的古廟都過于分散和偏僻，酒店,、餐飲等配套設施不完善,，游客駕車兩三個小時過來看一眼，當天就離開了,，對當?shù)氐穆糜谓?jīng)濟沒有任何的帶動作用,。

“有的時候,，當你千里迢迢找到一座古廟，卻發(fā)現(xiàn)那里大門緊閉,、不讓參觀,。為了防止被偷盜，旁邊一般還有一位當?shù)氐睦先丝词刂?，警惕地問你是哪個單位的,。”每到這種時候,，連達就疑慮：保護起來固然是好事,，但是僅僅靠一扇門，真的就能將古廟徹底保護住嗎,？

“生命注定會褪色,，古建筑也遲早會蛻變成符號，這是歷史的必然,?！睂τ跁r間的不可抗力，連達常常覺得“悲觀”,，在他看來,，歷史就像海邊的大浪，海邊的面貌每天都在不斷地變化,，可誰也無法抓住昨天的某一朵浪花,。“我們今天的保護,，或許是為了讓浪花停留得更久一點,。”連達說,。

（圖/《黑神話：悟空》）

回想起過去的20多年,，連達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年輕的身影和足跡，竟不知不覺地同傳承了千百年的古建筑聯(lián)系在了一起,。自己笨拙的畫筆曾經(jīng)畫出那么多已經(jīng)消逝的景物,，哪怕兩鬢發(fā)白、頭發(fā)日漸稀疏,，心中也仍是充實與滿足的,。

“我只是一介草莽，前半生就做了畫‘破廟’這么一件事,，是能夠被人們記住的一件事,，對我來說也是種安慰?！边B達說,，有自己堅持熱愛的東西,，本身就是件幸事，而在畫古廟的過程中,，能夠成為古廟歷史的一部分,，實乃幸中之幸。

《黑神話：悟空》為何要掃描古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