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柯和黃曉明的戀情，在熱搜上滾過幾輪之后,，名媛培訓(xùn)班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大眾視野中,。那些真正的昂貴培訓(xùn)班，注定離普通人很遠,，這一次,，年輕人們找到了另一條更快速靠近名媛的方法——拍攝名媛風(fēng)格的照片。

有人專程找到攝影機構(gòu),，拿著葉柯的照片表示“想拍一樣的”,。還有人踩著熱度,，火速創(chuàng)業(yè)，做起名媛約拍的生意,，擠入這片藍海,。

我開始好奇，名媛約拍到底是怎樣的,，它與名媛培訓(xùn)班的關(guān)系是什么,，人們在拍照后，又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帶著疑問,，十一月初，我花費699元體驗了1小時的名媛約拍,。這短短1小時,，對我來說，仿佛是坐上了“午夜的南瓜馬車”,，不僅時長有限,，一路上還免不了四面漏風(fēng)。

“南瓜馬車”

沒有人能夠真正說清楚,，名媛風(fēng)到底是一種什么風(fēng)格,。當我打開社交媒體平臺，輸入“名媛約拍”,，頁面立即被各種奢華的場景占據(jù),。高端酒店的落地窗、巨大的花束和氣球,，再加上看似不經(jīng)意放在身側(cè)的奢侈品包,，是每一張圖的標配。

照片的主人公,，往往身穿禮服裙,，妝容精致，端著紅酒杯或者小蛋糕,，不怎么直視鏡頭，營造出一種不經(jīng)意的氛圍感,。

我,，一個常年靠寫作掙錢的“碼字女工”，有點想象不到,，自己置身于這樣的照片會是什么模樣,。

當我開始真正聯(lián)系那些攝影團隊，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想象中順利——要像解密一樣在賬號頭像,、背景板等處尋找蛛絲馬跡,，才能加上客服微信,。我同時聯(lián)系了幾家攝影，客服都出奇的相似,，頭像是妝容精致的女性,，微信名后面綴著一個括號：人多回復(fù)慢。

此時,，我學(xué)到了成為名媛的第一課——等待,。先等待客服通過好友，這一步通常要花上一兩天,，還得在社交平臺的私信里不斷催促,。接著開始等待客服回復(fù)，幾乎所有的詢問信息,，都得隔天才能收到反饋,，有的連問幾遍，干脆石沉大海,。種種信息都向我傳遞出一個信號：這年頭,，想要花錢當1小時名媛的人，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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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拍攝團隊客服時溝通時,，收到的回復(fù)。圖/每日人物

通常,，客服發(fā)來的介紹里,，會包括高端酒店、高爾夫,、跑車等多個場景,，不同的場景對應(yīng)不同的價位。便宜點的有高爾夫球場,、帶落地窗的健身房,，大多在三五百元，最貴的是私人飛機,，接近萬元,。這些介紹，有的是一張長圖,，包含不同種類的樣片,，有的被做成了PDF，某一份中的廣告語是：“比拍照更重要的是能夠提升價值觀,，開闊眼界,，擁有自主選擇的權(quán)利。”

最終,，我定下了699元一小時（不含妝造）的北京勵駿酒店拍攝,。但當我付了定金，以為立刻就能拍上時,，新一輪等待又開始了,。慣常的模式是，攝影團隊集齊幾個想拍照的人,，湊到同一天的不同時段,，再預(yù)定酒店。這樣攝影師只需要在房間等待,，每小時都有顧客上門,。為了團隊能夠湊到“一車”的人，我又足足等了半個月,。

在北京,，酒店場景的拍攝價格從一小時600元到幾千元不等，酒店檔次越高,，價格也更高,。最常去的五家高奢酒店是：瑰麗、勵駿,、柏悅,、華爾道夫和寶格麗，其中寶格麗價格最高,，最便宜的房間要五六千元一晚,，因此，約拍價格比其他酒店要貴三百元左右,。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名媛,，在去之前，我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特意選了最白的粉底色號,，貼了假睫毛，在眼皮上疊了亮亮的閃片——以掩蓋眼神里的班味兒,，還對鏡子扭著屁股練習(xí)了好久,。

等到踏入酒店的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再精致的妝容也掩飾不掉的是自己的心虛,，我并不是正規(guī)入住酒店的客人，從剛進門開始,，就一直被局促感圍繞。有工作人員來問我想去哪兒，我慌亂地扔下一句“去樓上”,，就往電梯間走,。

我約到的是一位女性攝影師婷婷，按照約定,，我在電梯間等著她下來接我,。等候的時間里，我慢騰騰地挪著步子來回走,，假裝自己在等電梯,，甚至不敢和站在旁邊的工作人員對視。無意間,，我瞥到鏡子里的自己,，肩膀內(nèi)扣，身體蜷縮——這是一種局促,、不自信的肢體語言,。婷婷也是如此，接我的時候,，連電梯門都沒出,，只把腦袋探了出來，像同伙接頭一樣的詢問：是你嗎,，進來吧,。眼神同樣避開了工作人員。

進入房間,，室內(nèi)布置比我想象得要更加簡單,。精心的擺設(shè)大多集中在茶幾上，一大簇從茶幾垂到地板的花——假的,；幾個迪奧和香奈兒的袋子——空的,；地上還有一捧巨大的999朵玫瑰花——塑料的。我還看到了社交媒體上照片里標配：奢侈品包和一個玲娜貝兒的玩偶,，“都是假的”,，婷婷絲毫沒有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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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當天,，現(xiàn)場的部分置景,。圖/每日人物

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在名媛風(fēng)照片中,，最大,、最顯貴氣的布景似乎只有酒店本身。

婷婷在廁所門口,，攤開了一個巨大的行李箱,，里面塞滿了拍照用的衣服。她指著一件粉色蓬蓬長裙，“是最常穿的,，像個小公主”,，說著又翻出幾件帶毛邊的短裙，隨手一抖,，有毛絮掉落,，她說這是新買的，但“也是假的”,。

我沒有在現(xiàn)場看到任何專業(yè)的拍照設(shè)備,，婷婷說就用手機，“這樣顯得更自然,，更有生活感”,。補光用的是一個手持面燈，“也是為了更自然”?，F(xiàn)場只有婷婷自己忙前忙后,，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拿著面燈,，有時還得當一下場務(wù),。轉(zhuǎn)移到床邊拍攝時，她迅速摟起還蜷在床上的粉色蓬蓬裙,，扔到旁邊的沙發(fā),，又順手把掉毛的短裙塞回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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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當天,，婷婷團隊所提供的拍攝道具,。圖/每日人物

整個拍攝，對我來說最難的部分是,，建立信念感,。也許是為了出片的場景更豐富，婷婷還把我?guī)У搅司频甑淖呃?。公共區(qū)域里,，來來往往的都是工作人員和房客，當我按照婷婷的要求,，盡可能地擺出“自然”和“看似不經(jīng)意”的動作,，內(nèi)心卻一直在擔憂路過的人會隨時投來的目光。名媛風(fēng)照片,，美感需要舒展的動作和自然的表情來支撐,，而這背后，是一種“我最美,，配得上這一切”的信念,，我在心里不停默念這句話,，可我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我最不能理解的一個場景,，也出現(xiàn)在走廊,。婷婷把幾個奢侈品紙袋拿出來當?shù)谰撸掖┲倘?，坐在走廊的地上，把腿伸向鏡頭的方向,，歪頭捂嘴微笑,，“這樣能顯腿長”。我看著地毯上一道道的灰,，心里忍不住困惑：到底哪個名媛會坐在走廊的地上,？

對我來說，這一個小時,，仿佛花了699元坐了一趟“午夜的南瓜馬車”,，不僅時長有限，一路上還免不了四面漏風(fēng),。照片里是背景整潔,，裝潢考究的高檔酒店，而照片外,，是橫躺在地上,，冒出掉毛仿版禮服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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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的走廊上,，拍攝出的部分成片,。圖/每日人物

爆火的賽道與鏈條

在我和婷婷的交流里，得知她是一個獨立攝影師,，有自己的工作室,。在她以往的工作里，大多是攝影棚內(nèi)拍攝,，或者和雜志社合作,，給明星拍宣傳照，“（名媛約拍）是個副業(yè),，做著玩玩”,。看上去這是一個穩(wěn)賺不賠的賽道,，道具都是仿品,，幾乎算不上投入，現(xiàn)場也不需要助理,，“招一個客服（線上）幫忙就行”,。

我當晚拍照的酒店,，訂房價格不到兩千元，只要湊夠兩三個人,，對攝影師來說就能回本,。但婷婷通常要四五個人才會開一次酒店，“不然沒多少賺的,，相當于白干”,。

婷婷的很多顧客，都是在社交平臺上有一定粉絲量的博主,，完全不需要她指導(dǎo)動作,，“上來就會擺”。有好幾次,，一進房間,，就直接對婷婷擺擺手：不用你來，我自拍,。自拍,，也是我這次體驗中，很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在擺了塑料玫瑰花的鏡子前,，婷婷讓我拿著手機“自由發(fā)揮”。她說,，這樣會更有真實感,，營造出一種確實住在這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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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婷婷的指導(dǎo)下,，“自由發(fā)揮”的自拍照,。圖/每日人物

對那些需要在網(wǎng)上維持高消費人設(shè)的博主來說，這樣的拍照模式,，要更加省錢,。在婷婷這里，“相當于就拼單開個房”,，只要不到一千元,，就能拍到高端酒店的場景。

Miki是成都一家千金攝影工作室的創(chuàng)始人,，在他的印象里,，2015年左右，名媛風(fēng)的照片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時還集中在北京,、上海，他還記得4年前一則“上海名媛群63人拼單一條絲襪”的新聞,，在網(wǎng)絡(luò)上掛了很久,。

今年,，他剛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就趕上了葉柯和黃曉明官宣的新聞,。當時,，有人甚至直接拿著葉柯的圖，來找約拍攝影團隊表示“想拍一樣的”,。Miki從中看到了商機,，他盤算了一下自己的資源，身邊的朋友家底都算不錯,，不僅有奢侈品包,，很多人本身就是高端酒店、高爾夫球場的?？停百Y源有很多,，感覺做起來很容易”,。

Miki向同行業(yè)的人打聽，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的約拍行業(yè)“都太卷了”,，但成都還在起步階段，很快,，他請來幾個攝影師和助理,，組起了自己的團隊。

這一行,，最重要的是客源,。因為趕上了“柯學(xué)”的流行，生意比想象中火爆,。Miki每周會訂一次酒店,，每次都要拍通宵，“每個小時都有人來,，一直拍到隔天中午,，凌晨也在拍”。

和婷婷一個人負責(zé)一切的模式不同,，Miki每次拍攝“都會安排5-6個（工作人員）”,，布景也要復(fù)雜一些，這些都意味著更高的成本支出,。Miki說,，一般房價兩千多的酒店，拍一晚上的總成本在五六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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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時會用到的一些道具,。圖/講述者提供

即便成本高,，火爆的生意依然讓這個賽道充滿快錢。酒店是最熱門的場景之一,，“單場的毛利率能達到50%”,。最難做的場景是私人飛機，國內(nèi)的包機業(yè)務(wù)還不成熟,，價格很高,，“包一次就要二十萬左右”。

賺錢最快的是私人訂制,。有一次,，一位博主找到Miki，要做勞斯萊斯的提車視頻,。Miki要做的很簡單,，就是車行找到一輛勞斯萊斯，旁邊擺上博主的名字,，就搞定了,，“一次賺了三萬塊，毛利率直接達到80%多”,。

從私人約拍這個大行業(yè)里來看,，名媛風(fēng)是近幾年新火起來的一種風(fēng)格。在婷婷的印象里,，最開始,，喜歡拍寫真的人們更傾向攝影棚，有更專業(yè)的布景,、打光和設(shè)備,，后期的精修會照顧到每一個細節(jié)。

很長一段時間里,，在節(jié)假日去寫真館拍照,，是一種年輕人流行的生活方式，春節(jié),、圣誕節(jié)等假期一到,，朋友圈里就鋪滿了風(fēng)格雷同的寫真照片——模板化的背景和統(tǒng)一審美的修圖。

可如今,，名媛風(fēng)的照片也在追求自然和真實,。最高的境界是，姿勢是擺的但不刻意,，圖是修的但沒痕跡,。一眼看過去，這張圖“越生活化,，越真實越好”,。

對Miki來說,，拍照只是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步。在他經(jīng)營名媛約拍團隊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就有將近二十多位客人,，在聊天中向他透露，自己還有婚戀方面的需求,。在Miki的設(shè)想里,，他以后還可以打造一個高端的婚戀平臺，“專門收入場費”,。

在社交媒體上,，一些約拍機構(gòu)的背后，也有著打造“真名媛”的生意經(jīng),。他們通過約拍來尋找符合條件且本身意愿強烈的人,，再進行深度包裝——這是一種更類似名媛培訓(xùn)班的業(yè)態(tài)。一個相關(guān)的從業(yè)者告訴每日人物,，包裝名媛的課程種類繁雜,，不僅要學(xué)著品酒、挑香水,，也會涉及到經(jīng)濟學(xué)這樣的理論課程。這是一個更長期的項目,，一般要一年以后才會有所成效,。

名媛祛魅

在整個拍照過程中，婷婷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太僵硬了,，自然點”。

名媛風(fēng)照片的核心動作是：扭,。幾乎身體的各個關(guān)節(jié),，都扭出了日常生活鮮少出現(xiàn)的角度。最令我難受的是一個靠在桌邊站立的動作,，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實則大有玄機。雙腿交疊,，且一條腿要盡可能地向鏡頭方向伸出——顯腿長,；胳膊要最大限度地向外打開扶在桌邊——此時身體會呈現(xiàn)三角形，構(gòu)圖好看,；同時在上身保持直立的情況下還要把腰盡可能彎向一側(cè)——突出身體曲線,。這樣一套動作下來，還得保持直立,，最好一只腳可以腳尖點地,，營造出慵懶又俏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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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不適的拍攝動作，最終呈現(xiàn)的成片效果,。圖/每日人物

也許是我太過僵硬,，婷婷直接上手幫我擺姿勢。她一手拉著我的胳膊向外拽,，另一只手扶著我的腰向里推,，突然，“咔噠”一聲,，我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一聲抗議,，動作終于合格了。

讓身體發(fā)出抗議的動作還有很多,。最常出現(xiàn)的動作是坐在地上伸腿,，從上方俯拍，可以顯腿長,，這里的難點在于腿伸出去的同時,，保持上身正位直立。面部動作相對容易得多,，閉眼笑,、捂嘴笑或者偏頭笑——總之不能看向鏡頭，“否則會太做作”,。等到終于拍完地板動作站起來時,，我感到自己的胯抽筋了。

這些動作,，似乎把名媛風(fēng)框進了一個設(shè)定好的模板,，只是沒有人去追問，到底是誰定義和設(shè)計了這樣的模板,。把自己卡進這樣模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對于大多數(shù)抱著好奇來拍照的普通人,，這不過是一種能夠限時體驗高端生活方式的途徑，性價比還不低,。

酒店約拍中,，最常見的場景是生日。我去拍攝的當天,，婷婷的上一組客人就是兩個過生日的女生,，拿著假蛋糕拍照后，她們緊接著去餐廳吃了真蛋糕，“是一種儀式感”,。

Miki也統(tǒng)計過,，來拍生日的人最多。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對來拍照的“名媛母女”,，寶寶還在嬰兒車里，當天過生日,，“算是一種不一樣的體驗”,。

社交媒體上，很多人對這種形式高呼“太香了”,，并細數(shù)其中的劃算之處,。拿生日寫真來說，如果去攝影棚拍攝,，算上妝造一天至少一兩千,，還有可能被套路花更多的錢修圖，但是酒店約拍,，用六七百的價格就能得到三百多張底片,，和精美的布景，圖片更是自己“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有些人會在一次約拍之后,，迷上這種拍照方式，繼續(xù)下單,，并在現(xiàn)實中也開始向照片中的自己靠攏——更在意外貌,，和舉手投足的動作。

不過,，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體驗名媛風(fēng)拍照像是一次祛魅,。社交平臺里,，剛滿十八喜提豪車，每天游山玩水,，出入高端酒店的帖子隨處可見,，其他人光鮮的人生與自己的現(xiàn)實似乎隔著十萬八千里，那樣的生活也總是蒙著一層紗,。當真正捅破了這層紗,，才發(fā)現(xiàn)包裝成他人羨慕的樣子并不是件難事。即便現(xiàn)實穿著不合身的裙子,，拿著仿版包包,，身邊的禮盒都是空的，但印在照片里，都可以變成一小時的名媛,。

婷婷把拍完的照片都傳給了我,，這是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我看了看時間,，剛好一個小時——南瓜馬車到點了,。我下電梯走出酒店，能隱約感覺到,，我的背是挺直的——是一種踏實,、舒展的肢體語言，但拍攝時抽筋的胯還在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