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于制作“骨碟”的刻錄機
這張“骨碟”上保留著一雙手的X光影像
“骨碟”上用手寫體記載著曲目名稱
美國搖滾樂明星比爾·哈利的《晝夜搖滾》在蘇聯(lián)很受歡迎
在上世紀50年代的蘇聯(lián),流行音樂愛好者想方設法獲取最新潮的搖滾樂,。一些狂熱的樂迷發(fā)明了用廢舊X光片翻錄黑膠唱片的技術(shù),,從此,“骨碟”作為一個特殊的文化符號盛行于整個國家,,在它短暫的生命中記錄下一代年輕人的苦與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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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蘇聯(lián)時代的“骨碟”(Bone Music)時,英國作家斯蒂芬·科茨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爱敃r我在想,這是一張唱片,,還是一張X光片,?我把那東西撿起來仔細端詳,覺得兩者都像,?!笨拼母嬖V《衛(wèi)報》,他幾年前赴俄羅斯圣彼得堡旅行,,在逛跳蚤市場時發(fā)現(xiàn)了這件奇怪的物品,。“我把它帶回倫敦,,并為之著迷,,這些刻錄在X光片上的音樂把我?guī)狭艘欢纹婷畹穆贸獭,!?/p>
從那時起,,科茨開始了對“骨碟”的研究,并出版了專著《X光唱片:蘇聯(lián)骨碟音樂軼事》,。他在書中寫道:“與其他地下文化一樣,,有關(guān)‘骨碟’的歷史細節(jié)難以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股風潮曾遍布整個蘇聯(lián),從上世紀50年代的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開始,,逐漸傳播到莫斯科和其他大城市,。”
上世紀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蘇聯(lián)剛剛擺脫二戰(zhàn)的陰影,,旋即陷入與西方的冷戰(zhàn)。政府對西方的繪畫,、建筑,、電影、出版物等加以嚴格限制,音樂也無法獨善其身,。當時,,蘇聯(lián)的電臺里只播放傳統(tǒng)民謠,沒有爵士樂,,沒有搖滾樂,,幾乎什么流行元素都沒有。
電影《Stilyagi》刻畫了這一時期蘇聯(lián)年輕人的精神生活,。他們千方百計地打聽歐美的流行文化趨勢,;他們開放的意識和封閉的社會環(huán)境形成強烈沖突,生逢其時的“骨碟”扮演了這些叛逆者認識外部世界的一扇窗口,。
隨著歐美流行文化日漸繁榮,,越來越多的蘇聯(lián)青少年向大洋彼岸的“嬉皮士”偷師。他們梳著時髦的發(fā)型,,穿著鮮艷的服飾,,以聽美國爵士樂和搖滾樂為榮,幻想著“生活在外國的日子”,。對急需“精神養(yǎng)料”的他們來說,,廉價的唱片簡直如同空氣和水一樣重要。
北美青年文化平臺網(wǎng)站“VICE”稱,,“骨碟”的出現(xiàn)是朋克文化反抗精神的體現(xiàn)——“一代蘇聯(lián)青少年千方百計地窺視被官方禁止的西方流行文化的真面貌”,。
音樂發(fā)燒友“變廢為寶”
雖然被評價為“青年反叛精神的載體”,但在20世紀中葉的蘇聯(lián),,私人刻錄的唱片最初并非為“搖滾青年”而生,。早期的唱片通常是某些紀念品商店吸引客人的把戲,人們通常在唱片上刻錄下幾句祝福語,,或給自己做一張音樂明信片,,送給別人當紀念品。
1946年,,兩位頗具進取精神的發(fā)燒友魯斯蘭·布加斯洛夫斯基和鮑里斯·臺金,,在列寧格勒開始了刻錄流行音樂唱片的生意。他們制作的翻版唱片價格低廉,、品質(zhì)不俗,,很快受到了認可。
然而,,像許多物資一樣,,制作唱片必備的乙烯基在二戰(zhàn)后的蘇聯(lián)非常緊俏,很難在市面上買到,。這也成為布加斯洛夫斯基和臺金的心病,。
他們開動腦筋,,終于找到了乙烯基唱片的替代品,那就是醫(yī)院垃圾堆里的廢棄X光片,。令人欣喜的是,,盡管僅有薄薄的一層乙烯基涂層,這種X光唱片仍然能夠在唱機上正常播放,,從而大大降低了制作碟片的成本,。
“醫(yī)院囤積了大批廢棄X光片,往往一年集中處理一次,。有門路的人總能輕易得到它們,。”科茨告訴美國《史密森尼雜志》網(wǎng)站,,“最早誕生的是一些正方形或長方形的X光片,。制作者通常把X光片放在一只托盤上,沿著盤邊剪成圓形,,模仿真正的唱片,。”
薄薄的X光片無法像標準黑膠唱片一樣在兩面都錄上曲目,,音質(zhì)與耐用度也相差不少,。事實上,一張“骨碟”往往聽不了10次就會報廢,。但對向往流行音樂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能在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和工作之余聽到自己喜歡的歌,儼然是一種享受,。
《衛(wèi)報》稱,,對蘇聯(lián)音樂愛好者來說,這些私刻唱片代表的不是優(yōu)雅與浪漫,,也不是對高品質(zhì)的追求,,而是最純粹的熱愛。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披頭士,、滾石樂隊、大衛(wèi)·鮑威等搖滾明星的歌聲才能有機會在地下室里,、在緊閉門窗的“赫魯曉夫樓”里響起,。
驚喜是私刻唱片的贈品
“骨碟”聲名鵲起、供不應求,,吸引了不少人加入私刻唱片的行當。斯蒂芬·科茨在其參與制作的紀錄片《X光音頻計劃》中尋訪了一位親歷者——魯?shù)稀し怂?。有一段時間,,法克斯每周都去賣血,,為的就是攢錢購買制作 X 光唱片的設備。
通常來說,,制作唱片的人不會自產(chǎn)自銷,,而是找下游分銷商幫忙出貨。有時,,分銷商可以用一張“骨碟”換取一小瓶伏特加——在當時的蘇聯(lián),,這種烈酒算得上“硬通貨”。
販賣唱片的小販有“鯊魚”的綽號,。他們躲在莫斯科地鐵陰暗的角落里,、列寧格勒大街僻靜的拐彎處,或是某個無人問津的街心公園里,,搜索“獵物”的身影,。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他們就不失時機地湊上前,,“要片子嗎,?想聽搖滾樂嗎?保證是硬貨,,只要3個盧布,!”簡短的討價還價后,“鯊魚”從袖筒里抽出一張X光片塞進顧客手中,,然后飛快地消失,。
有趣的是,大多數(shù)買家并不知道自己會從碟片上聽到什么樣的歌,。大多數(shù)“骨碟”聽眾拿著一張不知道演唱者,、曲風的唱片興沖沖地回到家,等待唱機給自己驚喜,。
這種黑市交易充滿了不確定性,。如果某人想要聽指定的曲目如《晝夜搖滾》(Rock Around the Clock),而販子手上剛好沒有這張唱片,,后者往往會這樣搪塞道:“等一下,,我這就去找?!蓖ǔ?,他們會躲到一個角落,隨便拿出一張X光唱片,,隨手寫上“Rock Around the Clock”幾個字,,塞到買家手中。買家明知其中可能有詐,,也只能“愿賭服輸”,。
X光唱片帶給聽眾的“驚喜”遠不止這些,。有時,在一首曲子的高潮會突然蹦出這樣一段話:“什么,?你以為你會聽到最新潮的搖滾樂嗎,?去你的吧,你們這些渣滓,!”當時有傳言說,,政府以這種惡作劇般的手段打擊西方流行文化在社會上的傳播,但時間一長,,這些怪誕的“幕間表演”反倒成了狂熱的“骨碟”愛好者相互炫耀的資本,。
承載一個時代的苦與樂
在蘇聯(lián)“地下流行樂”的發(fā)展史上,“骨碟”只是曇花一現(xiàn),。1958年,,蘇聯(lián)政府開始打擊私自制造和販賣X光唱片的行為,被稱為“音樂巡邏隊”的執(zhí)法團體盯上了“骨碟”的散布者,,被抓到的小販面臨高額罰款甚至牢獄之災,。
米哈伊爾·瓦拉弗諾夫做過“鯊魚”。他告訴俄羅斯“calvertjournal”網(wǎng)站,,除了提防當局的“音樂巡邏隊”,,干這一行還要特別當心同行?!拔以谫u貨時受到其他經(jīng)銷商威脅,,這種交易如同販毒,每次都必須小心謹慎,?!?/p>
到20世紀60年代末 ,磁帶的出現(xiàn)給了“骨碟”一記重擊,,后者的“亞文化先鋒”地位迅速被取代,。隨著X光唱片因音質(zhì)太差而被市場淘汰,那些靠刻錄唱片為生的人不得不轉(zhuǎn)行或永遠離開,,曾經(jīng)的領頭人之一魯?shù)稀し怂谷フ块T當了公務員,。可喜的是,,在彼時的蘇聯(lián),,磁帶的銷售與購買不再像之前的 X光唱片那樣受到重重限制。
自那以后,,除了舊貨商,,大多數(shù)俄羅斯人不再熟悉“骨碟”。雖然脆弱而短命,但它扮演了一代人記憶中的亮點,,也是蘇聯(lián)社會和歷史的特殊印記,。直到近些年,“骨碟”才開始以收藏品的身份重現(xiàn)于世,,人們通過這些刻著老歌的X光片,品味那個年代的苦與樂,。
或許正如斯蒂芬·科茨所言,,刻在“骨碟”上的音樂質(zhì)量好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單薄而粗糙的私刻唱片,,能夠把傾聽者帶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摘自《青年參考》 8月10日 A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