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離開的醫(yī)護們帶起一小股風,,風落下,,病房安靜下來,。我坐近他,,要把耳朵湊很近,,聽他斷斷續(xù)續(xù)說,有時一個詞,,有時半句話,,有時是鄰床男子的補充,有時他半睡,,冒出夢囈一樣的嘆息,。我一點點拼出他殘破的人生一角。
巴南區(qū)銅罐驛冬筍壩,,重慶罐頭廠,,楊希賢在這里一直工作到退休。即使住院,,他的包里都帶著一聽梅林午餐肉罐頭,,也不吃,就是給大家看看,。鄰床男子說,,老人狀態(tài)好的時候,會跟病房的其他家屬說:“這是我們廠生產(chǎn)的罐頭,,上海梅林貼的牌子,?!泵妨治绮腿馐侵貞c人吃火鍋的爆款單品,老人手里這聽罐頭,,像一枚亮閃閃的勛章,。
在腫瘤醫(yī)院斷斷續(xù)續(xù)治療的8年間,一直都是田玲擔當楊希賢的主治醫(yī)生,。
他住在廠里分的單身宿舍里,,就是那種老式筒子樓,單間配廚房,。沒有人具體說得清楚他哪一年離婚,,現(xiàn)在50多歲的這輩人從記得他開始,就看他是一個人,。問他單身有50年了沒?他說:“嗯”,。
半個世紀,一個人怎么過?吃飯就是食堂,,或者他侄兒媳婦說的周圍小館子,,比如他念念不忘的董豆花;衣服扔給洗衣機;不愛看電視;跟筒子樓里老少單身漢閑來閑往;四處逛逛,看看花草,。老人半閉著眼跟我嘟噥了一句:“最近幾年,,早上起來總覺得冷,要烤烤火……”漫長的50年,,一個人的路也許是越走越?jīng)觥?/p>
老人眼鏡盒里的通訊錄,,除了至親,還有田醫(yī)生,。
他隨身帶一個銹跡斑斑的紅色鐵皮眼鏡盒,,盒子里貼著一張小紙片,寫了十幾個人名和電話,,都是侄兒,、侄媳婦這些親戚,還有田醫(yī)生,。
沒人的時候,,他就從床頭柜的小抽屜拿出來,端詳這些電話,,什么都不說,,就是盯著看。我問他要不要打給其中一些人隨便聊聊,,他搖頭:“不打,,沒得意思,沒得啥要說的,?!?/p>
病房里年初進來的病友說,這幾個月,,見他其中一個侄兒媳婦來過兩次,,每次帶些燉的湯,沒見其他人來過,。
中午11點半,,這個侄兒媳婦來了,帶了一盅蘿卜燉豬腳湯,。老人想讓侄兒來,,說是有事情要交代。侄兒媳婦說:“他在合川給人做裝修,,走不脫”,。我問她平時忙不忙,她說:“孫子上幼兒園,,每天要接送,,我也是53歲的人了,也要照顧一家人,?!?/p>
最近這8年來,老人反復入院出院,,一個人交費,,一個人辦手續(xù),一個人離開又回來,。有時候,,醫(yī)院一趟電梯一等就要十幾分鐘,他一個人靠墻站著等,。
老人使用的手機,,還是十多年前的諾基亞。
【信任】
他想把畢生積蓄都交給田玲
患病這10年,,他見得最多的人,,是主治醫(yī)生田玲。
田玲30多歲,,小小的個子,,晶瑩剔透的皮膚,話音細細的,,乍一看,,是個實習醫(yī)生模樣。2009年10月,,楊希賢來看病,,就此開啟了一段田玲的職業(yè)生涯里最撕扯揪心的情感,。
當時老人已經(jīng)在其他醫(yī)院看過,醫(yī)生出于種種考慮沒有直接告知老人真實的病情是肺癌晚期,,但老人大致猜到了,。田玲就是那個選擇說實話,讓靴子終于落下來的人,。老人心安了,,信任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他覺得自己的知情權(quán)被尊重——他想要知道得了什么病,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