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3日晚，邯鄲一飯店內(nèi),，十幾個采訪聶案“真兇”王書金案二審開庭的記者,，剛接到聶樹斌的母親和姐夫一行,，正在互相介紹間,，我接到了馬云龍的電話,。

馬云龍是最早報道聶樹斌案的記者,，也是我大學畢業(yè)跨入媒體行業(yè)的第一位老師,。他很緊迫地告訴我，有個公開聲明要發(fā),，讓我知會下在場的記者們,。“你正報道這個案子,，用你微博發(fā)不合適，我找了XX,，過一會兒就會出來了,。”

馬云龍說,，公開聲明的內(nèi)容,，就是預告王書金明天將在庭審中全面翻供，否認自己是石家莊西郊玉米地的殺人案真兇,，這將導致過去的8年中,，為聶樹斌申冤的努力全面崩盤。畢竟，聶案能在聶樹斌被槍決10年后進入復查,，全靠王書金的“真兇”自供,。

馬云龍在河北政法界的渠道透露，在河北省政法部門的授意下,，王書金曾被帶出看守所,，換了好幾個羈押地，還曾遭遇肉刑,，被逼迫否認相關罪行,。

“所有刑訊逼供都是逼人認罪，在王書金這里是逼人不認罪,，真是曠世奇談和丑聞,！”馬云龍很憤怒。當時,，我們已經(jīng)知道時任河北省政法委書記

張越

（現(xiàn)已落馬）,，是聶案平反最主要的阻撓力量。

在馬云龍和我通話后不到十分鐘,，馬云龍署名的《一場驚天丑劇就要上演,，真兇王書金將全面翻供》在新浪微博刷屏，激起輿論極大反響,。

“我必須阻擊他們,。”馬云龍這次不得不站到臺前,?！叭绻鯐鹫娣C明我所言不虛,，這審判將成為一個笑話,；要是他不翻供，他們追究我造謠尋釁,，我也無話可說,，進去就進去了?！?/p>

馬云龍這時已年近七旬,，干了一輩子新聞工作，最揪心掛念的三個人中,，兩人已不在人世,，聶樹斌就是其中之一。

馬云龍是聶案“一案兩兇”曝光后,，聶樹斌母親張煥枝最信任的人,。維權怎么走,，律師雇誰，接受采訪咋說,，即使在聶家內(nèi)部,，都不無爭論，但拍板者總是馬云龍,。

最早發(fā)現(xiàn)聶案疑點的媒體人,，正是馬云龍。2005年,，馬云龍在河南商報(微博)負責采編工作,，有一次，跑政法口的記者楚揚跟他聊起一件“奇怪”的事兒,，鄭州郊縣滎陽一派出所排查時,，抓到了一個強奸殺人的慣犯，老家河北,，他供述的有一起奸殺案,，河北石家莊警方一直不予協(xié)查，只回應說案子已破,，人都斃了,。

馬云龍一聽，馬上安排楚揚和另外一名記者,，再加上自己,，介入報道此事。

王書金石家莊西郊的案子沒落實了,，老家廣平縣的幾起強奸殺人案卻跑不了,。此案專案組組長，時任廣平縣公安局副局長鄭成月,，在第一次遇到河南商報記者來訪時,，隨口幾句話就想打發(fā)他們走。

他當時并不知道,，他的命運會因這一起刑事案件而劇烈轉折,。沒有見諸媒體的細節(jié)是，鄭成月發(fā)覺聶案有疑時,，就開始做兩手準備,。

一方面，他在河北政法系統(tǒng)內(nèi)部研討此案時,，一直排除眾意，堅持王書金就是聶案真兇,，這馬上導致他被“靠邊站”,。另外,，他到大街上買來一大堆進口錄像帶，重新提審王書金,，盡可能問得全面細致,。這些錄像被鄭成月復制備份，藏到相關檔案中,，就他一個人知道,。

在馬云龍的報道組曝光聶案“一案真兇”后，河北省政法委派員提審王書金,，鄭成月馬上安排廣平縣的警員現(xiàn)場錄像,。“他們很警惕,，還提出不想讓我們錄,，我們說這是辦案規(guī)定，你得配合我們,?！?/p>

廣平警方的在場，杜絕了調查人員誘供套供王書金改口的可能,，也為他們自保留下了一手證據(jù),。10年后的2015年春天，聶案再次陷入僵局之后,，極少數(shù)記者獲悉了這些審訊錄像的一些細節(jié),。這些內(nèi)容被報道出去后，再次推動輿論,。無疑,，這些“違規(guī)”的風險，都由鄭成月一人承擔,。

王書金被廣平縣看守所收押其間,，鄭成月還曾多次看他，給他送吃的,。有在押人員欺負王書金,，也被鄭成月找人嚴重警告。以至于王書金在看守內(nèi)提起鄭成月,，就稱“我哥”,。

鄭成月曾問過王書金，“我最后問你一次,，石家莊玉米地強奸殺人案,，是不是你干的，你作孽太多,，肯定是活不成了,，要是再說假話,，還會害很多人?！?/p>

王書金承諾沒有撒謊,。鄭成月就鼓勵他，“你就是去死,，也要像個男人,。”

鄭成月為了“像個男人”,，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被上級有關領導視作異類，他很快被邊緣化,，不管人不管事兒,，家庭的收入和階層也每況愈下。有一次,，他去法院辦事,，無意得罪了保安，就被當場打了一頓,。

受他影響的王書金,，在看守所內(nèi)卻找回了久違的自尊。王書金的辯護律師告訴我,，王書金早年強奸殺人,，原因多端，甚至都有一些生理因素,，因為他在河南與馬某組成家庭后,，就再無犯案。在被抓后,，王書金的道德感和精神自覺越來越強,，堅持自己的案子自己擔。他認為,，如果可以為聶案平反出把力,，就能為自己洗去一些恥辱，也算為孩子積點德,。

他和馬某生過三個孩子,，最早的男孩生下來養(yǎng)不起，以四五千元的代價,，轉讓給了滎陽農(nóng)戶,。剩下的孩子跟隨馬某改嫁，也在當?shù)芈淞藨簟O少數(shù)記者知道馬某的下落,，也都沒有去驚擾他們,。

馬某和現(xiàn)在的丈夫都不愿意再提王書金。為了能介入王書金案,，馬云龍精心選擇了律師，找到了馬某,，再三說服,，馬某同意做為王書金孩子的監(jiān)護人，代行委托權,。

聶樹斌家和王書金的代理律師,，都由馬云龍等熱心人士聯(lián)絡，為聶家維權和媒體報道都提供了極大便利,。唯如此,，11年來，王書金案才有可能與聶樹斌案互生共振,。

2013年6月,，馬云龍“王書金將全面翻供”的預告并未得驗，王書金在之后的兩次庭審中,，都堅持此前供述,，盡管他涉聶案的供述，被河北高院不予認可,，但在輿論和道義上,，仍給聶案爭取了必要的空間。

馬云龍姿態(tài)勇烈,，對中國法治也寄予信心和期望,。從2013年6月到今天，在聶案報道者的微信群中,，他總是最有信心,，一直相信聶樹斌平反只是時間問題。

2015年6月,，我在北京見到馬云龍,。當時坊間有消息說，聶案最大的阻撓者,、河北省時任政法委書記張越已納入紀檢部門視野,，好幾家媒體已經(jīng)開始搜集采訪他的材料。這為馬老師增添了不少信心,，只是,，他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風風火火的記者，他只能聯(lián)系與自己隔了一輩的后輩們,，老少協(xié)力,，把事情往光明的方向使勁推推,。

那一陣子，鄭成月也帶著邯鄲市一位警官在北京找記者,。這位警官的下屬在辦理一起刑事案件時,，遭遇張越的阻撓和打擊，辦案警察被抓起來刑訊逼供,，大家萬般無奈之下,，找到了警察中的“異類”鄭成月求助。

活著的聶樹斌是不幸的,。死了的聶樹斌,，似乎又有幾分幸運。再回過頭,，聶案“一案兩兇”從曝到聶樹斌平反,，十一年間，不但貫穿中國市場化媒體激蕩變遷的歷程,，也見證了中國民間樸素正義的冒險與決絕,。

正義不但會遲到，其實也容易缺席,。十一年來,，為了喚醒聶案那228頁卷宗，太多人付出了太多,。祝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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